俞星臣定神:“你先前说以防万一……”
    黎渊低头道:“我觉着皇上对她太过、太过用心。我不知道带她回宫是好是坏,但现在……顾不得别的,只想保住她的性命。”
    虽然黎渊并没说其他,俞星臣却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想……皇上还不至于对杨仪怎样。”
    黎渊眉头一皱,讶异:“你……你确信?”
    俞星臣沉默片刻,回答道:“我确信。”
    黎渊对俞星臣的能耐自然从不小觑,他巴不得从俞星臣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可以心安。
    但又实在不明白为何他如此确定。
    看到小公爷眼中透出的疑惑之色,俞星臣道:“总之你不必担心这个,何况如今最要紧的是她性命无恙,何况……退一万步,只要她活着,什么都可以商榷。”
    他早已经不是前世那样的心境了。
    天大地大,没有什么比得过杨仪的命。
    黎渊凝视着他,终于一笑:“你说的对。”
    两人商议妥当,黎渊正欲下车回宫,俞星臣想起一事。
    问道:“宣王殿下去了定北城,你可知是为何?”
    黎渊想了想:“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在这个时间,我想大概是……去跟北原谈判,或者对于薛十七的封赏。”除了这些还能如何?
    俞星臣目光闪烁,却不再询问。
    黎渊下车,自骑马离开。
    俞星臣撩起车帘目送他离开,正欲叫马车转头,无意中向着双溪茶楼处扫了眼。
    却仿佛在二楼窗口处,看到了一张久违的脸。
    目光交错的瞬间,看清那人眉眼,俞星臣才确认自己并未看错,那确实是杨甯。
    她竟然不在宣王府,却在此处?
    怪了。
    一刹那的错愕,俞星臣还是将车帘放下。
    马车调头离开。
    杨甯也断然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看到俞星臣。
    当看见灵枢随车而来的时候,她简直不相信。
    不过俞星臣并未露面,直到最后他掀开车帘。
    她看见了那张久违的脸。
    却几乎不认识他了。
    杨甯自觉就仿佛看着一个从未照面的陌路人,不管是气质还是容貌。
    他清减了好些,眉眼看起来格外鲜明,风骨凛然。
    在对视的刹那,杨甯有一种错觉,也许俞星臣会下车……来见自己。
    可到此是她多想了。
    他只错愕了那么一会儿,便立刻放下了帘子。
    杨甯觉着好笑。那么薄薄的一片车帘,却好像把整个世界都跟她隔阂开了。
    此时此刻,茶室中,在杨甯对面的,是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少年,但在他一开口,听那有点尖细的声音,才知道是位公公。
    他躬身道:“娘娘,青妃娘娘只说了这一句话,奴婢该告退了。”
    杨甯道:“有劳。”
    身旁的冬儿走来,赏给他一锭银子,那小太监欢天喜地地告退了。
    小太监去后,冬儿才对杨甯道:“娘娘,青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完璧归赵’?”
    杨甯回想方才惊鸿一瞥的那张脸,真是奇怪,越是不愿意去想的,越是淡忘不了。
    她的脸色微冷,并未回答。
    冬儿瞥见,便知道自己多嘴了,忙打住了。
    杨甯又淡声道:“你也该改改称呼了。”
    冬儿打了个寒战:“是。”
    杨甯起身。冬儿跟旁边的一个嬷嬷急忙过来扶着。
    虽然在外人看来,侧妃娘娘至少还有三个月才能生产,但杨甯心里知道,她已经快要足月了。
    这时候她本来不该出来走动。
    慢慢下了台阶,出了茶楼。
    上车驾之时,杨甯道:“善为庵那边,情形如何。”
    冬儿忙道:“之前派人去看过了,少奶奶的情形尚好。”
    杨甯不再言语。
    原来从顾莜在杨登灵柩前自戕之后,虽然人被救了回来,但昏迷了半月之久。
    而在醒来后,顾莜倒是并没有再寻短见,而只是想要落发为尼。
    杨甯没有拦阻,横竖只要顾莜活着就行。
    只要别再让她亲眼看着母亲出事。
    虽然她自诩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如今,杨甯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一个原本曾困惑她,却被她忽略,现在她急需要弄清楚的一个问题。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如何发生的。
    为什么她的人生会重新,为什么杨仪跟自己一样。
    她想弄清楚,如果可以,她想改变现在的局面。
    虽然外人看来,她依旧是端王侧妃,荣宠在身。
    但杨甯自己知道,她简直是四面楚歌,孤家寡人。
    这种情形,跟前世那一败涂地又有什么区别?不……也许是有区别的。
    前世她毕竟死的痛快,轰轰烈烈。
    但现在……
    她在活受罪!
    周围所发生的一件件事,杨登,顾莜,俞星臣,对她来说,仿佛是在被凌迟。
    是被砍头痛快,还是凌迟的好?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杨甯都想笑。
    其实关于这所有谜题的症结……
    杨甯隐约觉着,俞星臣可能知道这个答案。
    从上次她不想俞星臣去北境,两人最后见的那面的对话,她能听出他没说完的那句的弦外之音。
    俞星臣可能知道,为什么一切会重新开始。
    只不过,俞星臣似乎没有想要告诉她的意思。
    杨甯本来不指望了。
    可是方才望见俞星臣那“形销骨立,黯然销魂”之态,——容貌上的改变本不算什么大事。
    然而杨甯看得出来,俞星臣的心里很不好过。
    当然不会是因为北境。
    毕竟北境的一切,简直是超乎想象的顺利,不可一世的北原人竟连番吃瘪,这也是在俞星臣去北境之前、杨甯万万没想到的。
    她还以为,俞星臣这一去就是一去不还呢。
    但虽然打了胜仗,一切向好,为何他的眼睛里还藏着隐痛。
    人看起来竟比先前越发沉郁。
    不是为了天下大事,那自然就是为了人了。
    杨甯不太喜欢自己推出的这个结论。
    但是,也许这是个机会。
    定北城。
    这两个月来,薛放又接到了杨仪的一封信。
    她报了平安,说自己已经见到了颠道士。
    那本洛济翁所留的医书果然博大精深,她每天忙着看书,竟忘了给他写信。
    不过,她按照医书上的药方,给自己配了药,人比先前竟好些了。
    再加上颠道士从旁指点,只怕好起来……指日可待。
    她又告诉薛放,不必写信给她,更别叫人来寻,因为颠道士不愿意有人打扰。
    而且道士的住处也经常换,自己有好些医药上难解的问题要请教他,所以不能惹他厌烦。
    薛放把她写得三封信摆在面前,每天都要看上一次。
    只要想念她的时候,留神不定的时候,或者夜深人静的时候,便拿出来细细地看,就仿佛是从她的字里行间找定心丸,细细地在口中心里咀嚼。
    很快,每一封信的字句几乎都会背了。
    宣王殿下来到定北城,薛放事先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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