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女儿啊,做事很认真的,她在学校里的评价,应该是不错吧?」庄伯伯询问着。
    「应该吧,应该是……蛮好的。」梁起风说此话时,内心也想:「我应该要跟伯伯说,但是你女儿很严格,学生都差一点被当掉吗?」
    「你知道我女儿以前啊,是不太相信中医的,是后来我出事情,有个中医师把我救起来,我女儿才对中医非常认可,也才去考中医师的。」
    「喔喔,这我倒不知道,但我很有兴趣知道。」
    「这件事喔,说来话长,可以像讲故事一样,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庄阿伯彷彿忘了自己,才刚跌跤过后的痛,拿起身旁拐杖,撑着走了几步,比向一旁座位道:「来来来,你坐你坐,我们社区的好处,就是中庭很大,又有很多座位,老人家出来透透气时,坐在这边聊天很舒服。」
    「对啊对啊,这个社区的公设很棒,中庭很棒,就像露天咖啡座一样。」这也是梁起风当初愿意多花一些预算,租在这个社区的原因。
    「那你等下没甚么事吧?可以听我慢慢讲吧?」
    「等一下的事情喔……」梁起风心想:「我本来要去看夜景,但是,我对阿伯的故事又很有兴趣……」于是犹豫几许,便向庄阿伯说道:「阿伯你等我一下,我先打个电话,等下再来听你慢慢讲喔。」
    梁起风于是拨了电话给游翡菁,语带歉意:「翡菁不好意思,我出门时遇到了点事情,我住家这里有个长辈跌倒,我可能要送他去医院,紧急处理一下,今晚的夜景之行,可以先取消吗?」
    「你家有长辈跌倒,那那……那很严重吗?」电话中的游翡菁,也是跟着担心。
    「不算很严重,但我不放心,想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看有没有撞到脑、脚有没有骨折之类的。」梁起风一边说着,一边心想:「我其实依凭自己的专业,就可以基本判断出,阿伯的脑没事,脚也没骨折,但我在翡菁面前扮演的只是一个后中医的大一生而已,会想慌慌张张地把家里跌倒的长辈送医,应该是很符合我目前的人设吧?」
    游翡菁其实不太清楚梁起风的居住地,以及是否有跟长辈同住,但她其实心知肚明,梁起风的医学教授身份,所以自然而然觉得梁起风口中的「要送医院」一事,肯定是非同小可了!所以当然不敢拦阻。
    「那你赶快送他去医院,夜景的事,以后有空再说。」游翡菁毕竟也不是小女生了,知道不能用「没有陪我看夜景」的这种事来闹脾气,只是她却没想到,梁起风的长辈送医院之说,其实是个塘塞之词。
    真正让梁起风取消夜景之行的原因,是这位跌倒阿伯的身份特殊,他居然是庄丝若的父亲,知道庄丝若的很多故事。
    而梁起风似乎对于庄丝若的过往经歷,比看夜景更有兴趣……
    于是稍晚,庄阿伯便向梁起风娓娓道来:「我跟你说,你别看我现在,还可以撑着枴杖走路,大概到一两年前,我都还是要长时间坐轮椅的!甚至四五年前,我刚开完刀的时候,几乎下半身都瘫痪……不要说是走路了,根本站都没办法站,大小便也都失禁,要整天包尿布的程度,是还好我上半身没瘫痪,吃喝还可以自己来,不用插甚么鼻胃管的,要不然那时候我都想去死了。」
    「阿伯四五年前开完刀的时候,下半身瘫痪?为什么啊,开刀没有治好你吗?」
    「开刀没有治好我啊,反而更惨!就是因为开刀失败,我才瘫痪的,本来我都还可以走路,只是容易腰痛而已……」庄阿伯的言语中有不甘,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哪知道那时候,我因为腰痛而去求医……不对我那时还不是因为腰痛去看病的,我是开完盲肠炎半年去回诊外科,跟外科医师顺便讲到腰痛的事,就被转介去神经外科,开个甚么脊椎手术,结果开完出来以后,我反而都不能走路了!真是无妄之灾!」
    梁起风心想:「这个也没办法,手术都会有一定的机会失败,哪怕是再高明的外科医生,也一定会有开失败的案例,而且神经外科本来就是高风险……只能说是阿伯的运气不好。」于是又问道:「那你说,被中医救起来,是怎么救?」
    「我女儿就去四处打听啊,有甚么办法可以帮我,啊当然很多人推荐,介绍东、介绍西的,啊中医师也不是第一个就有效啦,也是前后看了好几个,才遇上了一个厉害的,啊也可能是有缘份吧,总之他的治疗对我有效,有开药有针灸,还有帮我做一些不知道是推拿还是按摩的动作,然后我慢慢就有好转,觉得两脚开始有力气了,稍微可以站立了。」庄阿伯说及此处,语音也转为上扬,好似没那么难过道:「那我女儿当然很高兴啊,就突然立志要当中医师了,她可能也是蛮有天份的,准备两三年就考上了,当然老天也有帮忙啦,因为听说她考上的那种特考,后来就没有了,她是最后一年……那她当上中医以后,就也时常帮我治疗,仿照那个中医师的作法,帮我开药针灸推拿,我就一直有在进步,终于在这两年脱离轮椅,可以拿着拐杖,自己慢慢走一小段了。」
    「原来你女儿是为了你的病情,而更相信中医,从此决定要当中医。」
    「对啊,要不然她大学念的是生物系,本来也在念西医相关的研究所,突然跳到中医师去,感觉变化蛮大的。」
    「那你女儿真的很孝顺耶,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目前就我女儿,我的老伴走得早……其实我是还有个儿子,但他长年都在国外,所以这几年主要是我女儿在台湾跟我住,也负责照顾我,但我本来身体都很健康,几乎不用别人照顾,就是开刀失败以后,才变成要依靠别人,说来也是对我女儿很抱歉,耽误了她许多,甚至害她连未婚夫都没了。」
    「未婚夫都没了?」梁起风对此很好奇。
    「唉她本来有个交往很久的男朋友,都已经论及婚嫁了,结果我刚好出事,开完刀是下半身瘫痪的状态,她男朋友可能是怕被拖累吧,随便找了一些藉口,就说要跟我女儿分手,我女儿那时候很难过,但还是很坚强地,继续帮我找医生。」
    「哇这男人这么现实?未婚妻的爸爸一出事情,就急着要溜走。」
    「大概那时候看我情况,下半身瘫痪像是不会好了吧?他怕娶了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就赶快避之唯恐不及。」
    梁起风心想:「久病床前常无孝子,更何况是个半子。」
    庄阿伯又补充:「但其实我现在好多了,身旁又有看护帮忙,我已经不太会造成我女儿的负担,我都劝她,应该要赶快找个对象,都已经不年轻了……所以你们这些同事啊,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在学校的,如果有甚么好对象还单身的,可不可以赶快帮她介绍一下?年纪小她一点也没关係,大她许多也没关係,只要愿意照顾她就好。」
    「喔喔那个,我听说医院那边,好像有个追求者啊,甚么医院特助的?」
    「啊那个我知道,我女儿不喜欢啦!而且对方离过婚,还有两个小孩,摆明要找丝若去当免费保母的,所以我也不赞成。」
    「喔这样啊,原来如此,我看他很积极的样子,我有遇过他,在丝若门诊下班已很晚的时候,还来等人。」
    「这我就更不喜欢了,每次他找丝若外出,都会很晚放人,我怕对方有甚么企图,一直叫丝若要远离他,但丝若说对方的权力很大,她很难严词拒绝,所以常常摆脱不掉。」庄阿伯看似烦恼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让丝若遇到一个好对象,喜欢丝若而丝若也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就可以让那特助知难而退,要不然你也可以喔……请问你结婚了吗?」
    梁起风愣道:「啊,我?」
    庄阿伯说:「对啊,你结婚了吗?应该还没吧?而且我看你很关心丝若的样子,是不是有喜欢她啊?」
    梁起风支支吾吾道:「我,我是还没结婚啦,我也还单身,但是我喔……我喔……」
    「你不喜欢丝若吗?」
    「啊不是啦,她很好啊,是个很棒的女人。」
    「那你就去追求她嘛!」庄阿伯居然十分鼓吹。
    「啊这个……喔对了阿伯,你刚刚说甚么开刀失败的,请问开刀的医师是谁啊?我有点好奇想知道,虽然我不是神经外科的。」梁起风其实不是真的想知道开刀医师的名,只是想赶忙转移话题。
    「喔喔,是l医院的徐oo医师,是北部的大医院,不是台南的,这样你会认识吗?」
    「l医院?那刚好是我工作过的医院耶!我本来就是北部搬下来的。」梁起风本是随口乱问,却没想到庄阿伯的开刀医院,刚好就是自己的工作地,而徐oo医师,也是自己还算认识的人。
    「徐oo医师,以前每逢周三的夜诊,都是在我隔壁区域看诊的,因为是同一个时段,资歷也相近,我们偶尔还会相互转诊……咦,阿伯刚刚好像说……」梁起风似乎警觉了甚么不对劲,问道:「等等阿伯,你刚刚说你本来不是回去看腰痛,而是盲肠炎开刀半年后的回诊,顺便提到腰痛……那你去回诊的盲肠炎医师,叫做甚么名字啊?他是之前帮你开过盲肠炎的喔?」
    「看盲肠炎的医师?名字我不记得了,我跟他只有一面之缘,我的盲肠炎不是给他开的,但是回诊的时候,本来帮我开刀的医师已离职,所以就改掛号这一位医师,好像是一般外科的吧?然后那个外科医师看了看我,说我恢復的没问题,然后我就跟他提到腰痛的事,他就说要转介到隔壁的神经外科去看诊。」
    「阿伯,你姓庄是吗,全名是甚么呢?」梁起风忍不住追问名字,想要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患者。
    「我叫庄值府,很不常见的的名字吧!我当初也特别替我女儿,取一个很不一样的名,就是不想用那种菜市场的。」庄阿伯没有怀疑梁起风追问己名的用意,反对于自己与女儿的名字都有点与眾不同,颇感得意。
    「那……你回诊一般外科看盲肠炎的那天,是星期三的晚上吗?」梁起风内心隐隐担忧,暗想:「如果是星期三的晚上,那搞不好是掛号我的诊……虽然当天夜诊的一般外科,也不是只有我在看诊,但会不会真的这么刚好?莫非阿伯当年是掛到我的诊,然后也是我把他转去给徐医师的?会是这样吗,这么凑巧的吗?但我对庄阿伯没有印象,庄值府这个名字,不在我的脑海资料库中……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而且就像阿伯讲的,只有一面之缘。」
    庄值府老实回答说:「我真的不记得,是星期几去看外科诊的耶,而且那个看盲肠炎的医师,把我转介给神经科时,好像也把我本来一般外科的掛号给退掛了,所以我连看诊收据都没有,也没跟他拿药,就更不会记得那医师的名字……他应该是好心啦,不想让我被收两科的钱……我是没有怪他啦,又不是那位看盲肠的医师,帮我脊椎开刀的。」庄阿伯的记忆,也已有点残缺,但他似乎没有很责怪那位帮他转诊的外科医师。
    阿伯不记得了,阿伯也没有在意,但是梁起风内心仍有些掛怀,即使自己也不知道,当年庄阿伯的转诊责任,是否与自己相关,但梁起风就是莫名地,有一些歉疚感。
    有对庄阿伯的歉疚,也有对庄丝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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