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薄冀每晚都会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接薄翼放学。
    等两个女孩出来,打过招呼,便稳稳缀在后面,从不主动搭话。
    气温逐渐走高,空气仿佛也要沸腾了。
    补课最后一周的某个中午,薄翼不想再流着一身大汗吃饭,而且上午睡太久,早饭基本没怎么消化,她和方佳打招呼说自己不去了,又继续趴在桌上小憩。
    方佳其实也不太想面对室外的夺命热空气,但她高强度用脑五节课,早已饿得发昏,小眼珠子一转,决定去小超市买点吃的。
    超市开在教学楼地下一层,后面有个小门直通室内走廊,如此一来,既能填饱肚子又可免受高温侵害。
    环境催人进步,大家也都和她抱有相同的想法,不大点的地方挤满了人,进超市的小门外硬生生排起长龙。
    等轮到方佳的时候,货架上的面包已经所剩无几,全是她不爱吃的,她挑挑拣拣,最后选了自己最不讨厌的那款,又拿了干脆面增加饱食度,结账时看见柜台上有她看剧刷题必备的泡椒笋片,顺手也带一包。
    泡椒笋片的味儿特别酸爽,一拆口袋,薄翼就闻到了,转头看方佳:“你吃什么啊?味道这么大。”
    “泡椒笋片,我的最爱!”方佳献宝似的凑上来:“你要不要试试?”
    薄翼不是很想吃,她是真没食欲,但方佳已经把白白的笋片挤到她嘴边了,也就没有拒绝,张口含进去。
    “怎么样?好不好吃?”
    “嗯,还不错。”
    班上陆续有同学吃饭回来,皆是满头大汗的样子,空气里泛起些微的汗味与交谈声,又慢慢沉寂下去——午休时间到了。
    薄翼也在睡,却没有睡着,倒不是因为上午睡太多,她的睡神之名全校皆知,想睡必定能立马睡过去。
    但现在她就是睡不着,她感到很不舒服,那片泡椒笋片进入消化道之后,所过之处便烧起一把暗火,隐隐灼烧着她。
    口水不可自制地向外分泌,她重复吞咽的动作,企图用它们熄灭这些火,可好像一点用也没有。
    接着肚子开始疼起来,起初她尚能忍受,伸手去揉,渐渐不可控制,翻来覆去直冒冷汗。
    方佳察觉到她的异样,前来查看:“小翼你怎么了?”看她一脸苍白,摸到一手的汗。
    她疼得难以开口,哼哼着说给我妈打电话,气若游丝。
    方佳着实被她这幅模样吓到了,颤抖着手打完电话,又赶紧跑去办公室报告老杜。
    老杜快步走进教室,指挥班上两个壮实的男同学去扶薄翼,可她太疼了,紧紧蜷缩成一只虾米,两位男同学根本找不到发力的地方,站在一边不知如何下手。
    老杜气急,让前后两排同学往两边挪,准备把薄翼直接抬出来。
    吭哧吭哧耽误好一会儿,两位男同学正准备再次尝试,身后倏地响起一道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男生下意识让开,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闪身上前,一把将薄翼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薄翼疼得轻呼,他低声安慰:“小翼,再忍一下。”又侧头对老杜说:“杜老师您好,我是薄翼的哥哥薄冀,家母刚刚给您去过电话,估计您正在处理小翼的情况未能接听,她已向您发送短信说明我的身份,麻烦您确认一下。”
    老杜刚才出来得太急,手机还在办公室里,见他想回去拿,方佳急急开口:“杜老师我可以作证,他是薄翼的哥哥,她哥哥一直接她放学,我每天都见。”
    “好好,行,”老杜对着方佳,指向门外:“你快带他们去医务室,有老师在值班,我去给薄翼妈妈回个电话。”说着转身往办公室跑,他还是要再去确认一下。
    ~~~
    医务室的位置特别刁钻。
    菁城多山,三中高三教学楼建在山坡上,小超市在坡缓的一侧,与室内楼梯相通,医务室在坡陡的那一侧,所以即便同在负一楼,也没办法从室内直接下去。
    它有个专门向外开的小门,在教学楼外石梯的底部。
    方佳带着薄家兄妹快步绕下去,穿过花坛小径,又走过一条细长走廊,终于来到医务室门口。
    房间嵌进山体里,温度比外面低很多,夏天几乎不需要开空调。
    医务老师正在玩手机,见有人进来,从容放下手机问怎么了。
    方佳快速把情况陈述一遍,老师听完点点头,让薄冀把人放到床上,一面拿起听诊器朝薄翼走去。
    大致检查完后,问薄翼:“中午吃什么了?”
    薄翼发不出声音,方佳代为回答:“她中午就吃了一片泡椒笋片。”说完像是意识到什么,眼眶迅速红了。
    医务老师听罢转头在桌子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打开,拿出一个金属蘑菇样的东西,递给薄冀:“急性肠胃炎,小头朝下,把这个给她贴肚子上。”又递过去一个小桶:“她等会儿可能会吐。“
    薄翼还蜷着,薄冀先放下东西,轻手轻脚帮她展开。
    然而,一点点微小的动作都能打破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微妙平衡,她疼得直抽气。
    可必须治疗,只有治疗才能尽快结束痛苦。
    他柔柔软软、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安抚,动作放得更轻更缓。
    待终于将人展平,他面有微汗,抬头详问医生:“请问这个仪器具体贴在哪里?上腹还是下腹?”
    “肚脐下方。”
    “好的,谢谢您。”
    薄冀重新拿起治疗仪,嘴上说明自己即将要做的动作,征得同意后轻轻扯低薄翼的校服裤头,褪到需要的位置马上停止,在露出的一小截皮肤放上仪器,轻按固定。
    做完这些才注意到方佳仍定定站在床边,眼眶依然红着。
    “对、对不起……是我把笋片给薄翼的……”话未说完,眼泪大滴大滴地掉。
    “不怪你,”他朝她安抚一笑:“是急性的,你也预料不到会这样。”
    方佳还是难过自责,又不敢哭出声音,眼泪源源不断,抬手抹了又抹。
    医务老师看不下去:“这位同学,下午还要上课的,这里有人看着,你先回教室去吧。”
    “我……我想留……”
    一只手虚虚攥住她的手指,低头看,是薄翼。
    她脸苍白得很,被汗濡湿的头发胡乱贴在额头与两颊,嘴唇发白,几无血色。
    “去吧,快回教室,不然作业就没人帮我记了。”她的声音低微沉缓,但语气认真。
    方佳低泣着往回走,进了教学楼大门才敢放声大哭。
    薄翼哪里需要写作业呢?
    她都这样了还反过来顾及她……
    老杜本打算去医务室看望薄翼,半路却碰到方佳这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姑娘,要不是提前打电话问过医务老师,他都快以为薄翼得绝症了。
    没办法,只能一面笨拙安慰,一面提溜着人先回去。
    至于薄翼,有哥哥照看着,应该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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