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一旋,他再不犹豫地立即转过身,却跨不到几步距离,便教一隻强而有力的手抓住。
    「既然人都来了,为什么不进去?」邹子阳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质疑。
    杜鑫评只是嗤之以鼻地回头,露出不屑的訕笑:「我不喜欢当人家的电灯泡!」
    「鑫评等等!我和她的关係不是你想的这样。」邹子阳眉头一皱,原来杜鑫平到现在还是一直怀疑他和姚典娜的情谊不单纯。
    「那又怎样?你和她的关係也已经和我没有关係。」
    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都还给了他,意思再明显也不过,他不会再不识抬举地穷追猛逼。检验单上简单「对不起」三个字,或许就是最后的告别。
    他想挣脱邹子阳的手,却被抓得更紧。一个怒气上衝,杜鑫评握紧拳头,要不是着实身心俱疲,难保不会就地发洩今日的窝囊之气。
    「我只是来这里等我女儿下课的,我女儿在这附近上画画课,只是恰巧碰到典娜也在这里。」或许潜意识感觉到危险的目光,邹子阳连忙解释:「我一直都是把典娜当熟识的学妹,所以难免比较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说话,没有别的意思。在泰国她身体不舒服,我也只是送药过去。但是你已经结婚,像你们这样感情藕断丝连又不说清楚,彼此都痛苦不是吗?」
    「我和朱习菈昨天已经协议离婚。」杜鑫评没好气地回应,便猛然奋力甩开他的手。
    「那你还不赶快进去告诉她这个消息?」邹子阳竟笑了出来。
    或许早就猜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邹子阳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朱习菈是个聪明又干练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应该不会让自己屈就于一段强求来的婚姻,除非有所目地。而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你知道她为什么回国之后还要回到这里吗?全台湾她可以待的医院那么多,连我一直想代华恩医院把她挖角过来,她都拒绝了。」
    那一次邹子阳邀请姚典娜到餐厅吃的,不过是顿挖角饭。三分为的确实是担心她留在医学中心煎熬,七分却是华恩医院副院长之託。
    「她以为她可以独自好好面对心里受的伤,可是她就是断不了,才会更加痛苦。但是这次,她是真的彻底想要把过去的一切都丢掉,她要准备回南部乡下去了,你知道吗?」
    「时间差不多,我女儿应该要准备下课,我得先走了。」邹子阳回头推开咖啡厅大门,向里面的女人抬手打了招呼,便拍拍杜鑫评的肩头说:「我想,你们该谈的还是得好好谈清楚,进去吧!」
    身为一个学长前辈,就算不是感情歷练丰富,看过的人生风雨也不在少数。该珍惜的时候忘了珍惜,该说的话来不及说,都是他曾经的遗憾。如果的推波之手,能够帮忙身边的人减少一点滴这样的遗憾,又何尝不是美事。
    待杜鑫评再回过心神,邹子阳的身影早已不见踪跡。举棋不定的大掌,还徘回在门把上。一对小情侣嘻笑地开了门走出,亲蜜甜腻地依偎,犹似昨日梦境中的他俩。
    「那两个检验报告……我看到了!」他走到她的座位旁,拉开她对面的座椅,平静地坐下。
    她赧然地抬起眼,旋即又低首,嘴角露出尷尬的一撇笑弧:「对不起,这样的恶作剧,很无聊、很幼稚吧?」乾涸的喉咙带着些微沙哑,淡淡嗤笑自己的荒唐。
    「是我……对不起你。」而他的声音是如此温柔。
    她咬住下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为什么是他向她道歉?
    这样被她戏弄,他却反过来向她道歉,便让她更觉讽刺。
    「你不生气?我对你做了这么可恶的事,我甚至觉得我可能连当医师的资格都没有了,你却不生气吗?」她不可置信地问。
    「怎么会?」他轻声地应。
    「为什么你不生气?」
    那哽咽的声音,薰得更红的眼,落入他眼里,便是最不捨的牵系。若不是他忽略了她的付出、背弃了她的期盼,此刻的她该会一直是他怀里幸福的小女人。
    「你也为我受了很多委屈。」
    一句关键,撩动她崩垮的泪腺。她无法抑制再度于他面前溃堤,只好将憔悴的面容埋入交握的双手之下,努力让情绪回復镇定。
    不要再哭了,她自许过不再为了他而掉眼泪,却一再一再对骄傲的自己失了约。
    示弱,从来不是她的本意;让情感凌驾于理智之上,又如何能原谅自己。
    「所以,我们两个这样,应该可以算扯平了,是吗?谁也不欠谁了,所有的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了?」一个深长呼吸,用坦然的笑取代哭丧的脸,应该会是完美的happyending,是吧?
    杜鑫评瞇起眼,猜不透她话语中的意涵。
    一笔勾销,离开医学中心,回到南部小镇,她是打算真的就此结束,再也不联系的意思吗?
    这辈子……
    「朱习菈跟我离婚了。」他急切地说:「她怀孕了,但孩子的爸不是我,呵!」有没有男人像他这样,被老婆戴了绿帽还微笑着致谢的。
    如果还能从她眼中看见那么一丝欣喜的眼神,或许会让他心里多一分期待,然而,在她无声地拭去泪水之后,竟是堕入黑洞一样地黯然沉寂。
    杜鑫评伸出长臂握住她的手,碰触到的指尖太过冰冷,冰冷到不住地发颤,不知是咖啡厅的冷气太强,还是泪水浸寒了情感。
    「娜娜……我们重新来过吧!」他细声地说,再次握紧那似乎永远也捂不暖的手指。
    重新来过?可能吗?
    因为自己的任性,毁了他的婚姻,也差点儿毁了他的人。
    方才和检验科主任谈过,她大概已有了心理准备。
    听说曾有一位新手检验师不小心弄丢了患者2c.c.的检体,害得患者要重抽一次血,那可怜的菜鸟便被记警告一支,当年考绩丙等,三节奖金和年终奖金都砍对半。而她这般的重大检验,对象又是院长和副院长面前的极为看重的达文西手术外科医师,就算她已经要离职,也不敢想像还会有甚么样严重的惩处。
    只是她要面对的,不管是甚么样的未来,也不会再拖他一同下水。
    「来不及了……」她怯怯地将手收回,低头望着他残留在她手上的温度,纠结着给他最后一个感激的笑脸。
    「game……over!」
    从来不肯认输的她,在这场战争里完全认输,心服口服地。对他和她来说,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束。
    人的这辈子,体会和觉悟需要多久时间,幸福却从来不会停留在原地等待。而今,那样的幸福恐怕早已不属于她。
    离去的背影,噙含着消瘦的落寞,是他从未见过的她的样子。
    他寧愿她桀驁地推开他,说她不需要男人;寧愿她揪着他的胸口大哭,让他不许和别的女人上床;也不愿她如同颓败丧气的兔子,对他笑着承认失败而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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