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春过几天得要去面试了。许抒和他要去同一个城市,早早两人约好坐同一班车去大学先一步探勘。
    盯着车窗外,申春忆起昨天搂着女人什么话也没说,安稳睡了两三个小时,起来已是华灯初上,女人却没开灯。一室漆黑,外头大楼明亮的霓虹点亮女人面庞,她正低头凝视他的睡脸,眼睫低垂,嘴角有笑。
    须臾之间,他以为他是女人小心呵护的玫瑰,哪怕只是落了一瓣,也能叫她愁眉不展。
    申春的心脏狠狠紧缩了下,女人的笑容虽浅,却比什么都能使他不知所措。他栽得不太甘心,不服输地注视一对温驯的眸色,直到女人开脱似的结巴说出「你该回去了」,这才放肆笑开来。
    临别他又深深吻住女人,执着以唾沫湿润她乾涩的唇。
    申春忍不住得意想笑,用袖子遮了遮,许抒瞥他一眼让他难为情嘀咕出声。快下车前,许抒若无其事跟他说,「已经两个月了。」
    车子的煞车声掩去许抒的声音,申春起身回头,「什么?」
    「……孩子。」
    许抒语气没什么起伏,但申春见到她眼神里有哀愁。许抒一直很坚强,在他面前她永远是那副聪明而且独立的模样,儘管她在告诉孩子是那个男人的时候,流下了眼泪。
    她只是一直克制住脆弱的一面,不让他看见。
    申春忍不住想,从交往到现在,这段期间才是他最靠近许抒的一刻吧。许抒走过来的时候,像个北欧精灵,白皙而且清丽,走在他身边总让人称羡郎才女貌,他以前的确享受,慢慢他才发觉,比起喜欢许抒,他更喜欢拥有许抒的虚荣感。
    她一定是明白到这点,才没有在他面前放声哭泣。
    他们走进那所大学,迎面而来的是两旁植满未绽杜鹃的步道,紫花绿叶交错,搭配上朴实的石砖路,有种令人心平气和的踏实感。
    他们两人研究起地图来,申春沉不住气,「许抒,你该和他说实话。」
    许抒笑着看他,宛如嘲笑,那刻薄的笑容稍纵即逝,她回过头去看着鐫刻在钢板上的地图。
    「你说是为了他的未来,然后他同样也是为了你的将来。可是对你们来说,难不成所谓的『未来』凌驾于『爱』之上吗?」
    许抒皱起眉,似是困扰,声音轻轻柔柔,「申春,我想最不适合说出这种话的人,就是你了。」
    申春没有动怒,若有所思。
    「如果他知道你怀了他的孩子,会很开心吧……」他目光紧锁许抒小巧的侧脸,「毕竟当初他揍完那一拳,眼神凶恶得像是希望我立刻从这世上消失一样。他绝对是不希望我存在。」
    「消失……」许抒喃喃出声,望着他的眼神令他想起美术馆那天,她的笑容欲振乏力。
    那时候他说了想从悬崖跳下去的傻话。
    申春见了许抒沉思的模样,恍然想起她此刻最在乎的应该是这未成形的孩子。他不确定这胚胎对许抒而言意义重不重大,无论如何保险起见,他仍是开口。
    「别抹煞这个孩子的存在,你会后悔的。」
    许抒露出些许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后,像是极力隐藏的心思被忽然揭穿那般窘迫。她呼吸有些不稳,撇头倔强不肯凝视他,之后把手抵在眼皮上无声的哭泣起来。
    他想她很害怕。
    「说出来吧,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早就对他死心蹋地。」申春眼前浮现女人温柔到近似于虔诚的目光,喃喃出口,「既然能在一起,就该谢天谢地了不是吗?」
    许抒哭得梨花带泪,闻言抬起头,破涕为笑。
    「这是陈老师教你的吧?」
    「什么?」
    「因为我以前认识的申春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
    申春眸子里先是有茫然,略微瞇细眼,薄唇随而不予置评地紧抿。「不好吗?我就算再冷血,还是有人爱着我。」想起女人深沉似海的爱意,申春简直快要翘起尾巴炫耀。
    「幸好不再是我。」
    许抒庆幸的口吻使申春纳闷。
    「欸,许抒,我真的有这么糟吗?」
    她眼角仍有泪,微瞇起眼时一滴泪珠滚下脸颊,「不糟,可是不真实。因为你的真心藏得太多了。」
    申春轻哼一声,「既然遇到一个对你不懂藏私的男人,就别放他走了。」
    许抒面容上的愁绪减少几分,她说,「我会考虑的。」
    再深思熟虑的话,当心一回头便已成百年身。申春没有说出口,因为许抒的心意难以动摇,不知道心里住有一个人的人,是不是都这么择善固执。申春羡慕归羡慕,不太愿意想像他为爱不顾一切的模样,一定愚蠢透顶。
    不过,那天不过是接到女人电话,抄起外套就出门跳上公车,凝望窗外车水马龙时便已喜不自胜。那时候的他有意识到这样很蠢吗?顾着开心,根本无暇去顾虑了。
    只犹记那段路城市的灯火犹如烟花,一盏盏在他心上,灭了復燃。
    申春与许抒绕完校园准备回家时,那个陌生的号码又打电话来了。申春原先想置之不理,许抒凑过头来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有耐心,看见上头的号码,猝不及防似的愣然,眼眶红了起来。
    世界不会真有那么巧的事吧。
    他不想再当两个人之间的和事佬,这差事窝囊透了,又没好处。他在乎的是许抒肚子里的生命,他再怎么冷血,也不能对此冷眼旁观。堕胎是下下之策,如果那孩子因为许抒和那个男人无法结为连理而牺牲,说什么他都不能接受这种事。
    怀着一股正气凛然感,申春回到家里,坐得直挺挺,想起孩子的事,目光幽邃。母亲问他怎么出去一趟,整个人都不对劲了。申春撩起嘴唇笑,又认为跟母亲说这事嘻皮笑脸的不妥当,换上一副愁眉苦脸。
    「我和许抒快分开了。」
    母亲显然对这讯息惊讶不已,拉开椅子到旁边坐下问发生什么事。她问得平静,申春也答得平静,原本只是想推託,可是母亲后来的举止却让申春愣了好久。
    她拥住他,申春始料未及。
    「没关係,这一次不顺利,下一次会很好的。」母亲嗓音柔柔。
    申春竟也安分地任她拥着,没有尷尬推开她。这大概是他小学五年级后,母子俩最亲密的肢体接触,他难得享受。申春驀地感到湖面上的浮冰有融解的跡象,困兽似的不满也温驯了些。
    不过这还不够,他要的不只是这样。申春忍不住想,他的胃口被养得这般刁,其实是他咎由自取。
    或是女人过于耐心的豢养,使他不得不骄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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