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雕通过了初选,再来就是送进宫里由皇帝点评,所有参赛的作坊能做的,只有等待。
    相较于尉迟不悔的势在必得,石更倒是平常心以待,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人家吩咐做什么活就做什么活,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身价因这么一件事水涨船高了。
    但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所以他一踏入城南的高家,就被那双亮晶晶的眼珠子给吓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浓妆艳抹的高媒婆,晃了晃手上的工具箱,表示自己得了吩咐,要来修东西。
    「不急不急。」高媒婆殷勤招呼,「外头这么热,还真是有劳石师傅跑这一趟了,先喝杯凉茶缓缓。」
    盛情难却,石更虽有种入虎穴的不祥预感,仍是硬着头皮坐下。
    像是没发现他的如坐针毡,高梅婆又端来几样点心,和他间话家常,「石师傅,听说这次天工坊参加木雕赛的作品,是出自你的手?」
    石更素来是低调的人,听她问起这事,老实点了点头,但面上没什么得意之色。
    「哎呀!那可真了不得呀!」高媒婆却是夸张的掩嘴惊呼,「听说那对凤凰可厉害了,连宫里的将作大匠都讚不绝口呢!肯定能有机会夺魁的,是不是?」
    这种事又不是他自己能做得了主的,石更不太愿意打誑语,挠挠头,只能傻笑。
    可是唱戏似的,高媒婆语气一转,长长叹了一口气,「俗话说的好,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成家和立业总是兜在一块的?石师傅,你这也算是立了业,可有想过成个家?」
    她不等石更回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石师傅,你莫怪老身多管间事,旁人在你这年纪,都不知道是几个孩子的爹了,你如今还是孑然一身,也是时候找个温柔贤淑的姑娘成亲了,是不?」
    石更这下总算听明白了,高媒婆这是要给自己做媒呢!莫怪方才尉迟不悔吩咐他走上这一趟时笑得那么高深莫测?怕早就料中了这件事!怎么就不提醒他一声呢?
    他懊恼着,连忙摇头拒绝,又比了比喉咙,推託自己天生有残疾,不敢想这件事。
    但高媒婆又岂是好打发的人,反倒慈爱的拍拍他的手,「石师傅千万别妄自菲薄,你是口不能言,但这又有什么问题?姑娘家要的不是那些花言巧语,而是同你这般脚踏实地的男人。」
    「再说了,石公子你难道就不想成亲吗?你干的是体力活,白日已经够辛苦了,回家还得自己生火做饭,多折腾!要是有了媳妇,日日下了工,家里就有热腾腾的饭菜等你回来享用!想想啊,天底下哪还有比这还美的事?」
    高媒婆说得起劲,又抱来一大叠的画像,摊在桌上热切介绍。
    「这是柳家姑娘,你瞧这眸子水汪汪的,多惹人怜爱?柳姑娘是家里的长姊,下面有不少弟弟妹妹,做起家务可麻溜了,要有这样一个媳妇,男人毫无后顾之忧?」
    「要不,这是陈家的三姑娘,瞧瞧这身板、这屁股,包准是个能生养的!石师傅你孤家寡人那么久了,是该多生几个娃儿热闹热闹?」
    「还是薛家的姑娘?这丫头我打小看她长大,孝顺的不得了,八岁就出来帮她爹顾着那豆腐摊,你若以后自己出来开舖子,就有人帮你打理?」
    高媒婆话说得麻溜,石更虽不好意思真的去打量那些粉杉蓝衫绿衫的姑娘,却是把一些字句惦进了心底。
    说不想要一个家,那是骗人的。
    过往的他是不敢想,可现在不一样了呀!
    现在他身边?有个天底下最好、好得不能再好的姑娘呢!他也想?也想和盼儿有一个家。
    他们的家也许不会大,可是会很温暖,他下了工回家,她或许会在灶房炒菜,被热气蒸得脸颊红扑扑的,也许是在刺绣,长长的眼睫留下了夕阳,成了眸里的温柔,更可能是抱着他们的孩子,在小院指认花草,白嫩指尖落在脂红软瓣上,晕染了花香。
    他们的孩子!
    那日他虽不敢碰那软绵绵的小婴儿,可他是喜欢孩子的,是男是女都好,要是个男孩,他就陪他踢毽子抽陀螺,给他做遍所有的玩具,要是个女娃,他更会宝宝贝贝的护好了,丁点的风雨都不肯让她受。
    那画面让他嘴角些微的翘了起来,不小心洩出一点情意。
    高媒婆一看,马上就打蛇随棍上,「石师傅这神情,莫不是有中意的姑娘?哎呀,是哪家姑娘有这等福气,你和老身说说,老身这就给你说媒去!」
    石更舔了舔唇,还是摇头,只是这回的幅度没那么大了。
    高媒婆没注意到这点细节,只是扼腕,「没有?噯,石师傅,你这也不要、那也没有的,总还是有点喜好的吧?是要温柔贤淑的呢?还是要大方得体的?精明干练的姑娘又如何?」
    石更没什么心思去听她叨叨絮絮的一大串,犹豫了许久,终是用手指蘸了茶水写了个姓氏。
    他写得慢,高媒婆倒是认得快,「尉迟?」
    写了这两个字,不知道耗了石更多少力气,他已不好意思再写她的闺名,只是在下面又添了两条横槓。
    高媒婆蹙起眉,再三确认,「?二姑娘?尉迟家的那个二姑娘?你们天工坊那个二姑娘?」
    头一回对外人吐露自己的心思,石更是困窘不已,几不可察的頷首。
    他本意是想请高媒婆替他说亲,谁知高媒婆却是会错了意,喳呼了起来。
    「石师傅唷!你别和尉迟公子一个样!」她不高兴了,「你们不能镇日和二姑娘处着,就觉得天底下的姑娘都是这样!」
    在外人眼中,他宛若向家的义子,和尉迟不盼亲如兄妹,更没人想过尉迟不盼能看上他,高媒婆自然也不当一回事,一心只想导正他的观念。
    「噯,别说你了,城里有多少人都想找二姑娘这样的姑娘做媳妇?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见到漂亮姑娘就迷了心窍,老觉得天底下的姑娘和该都是像二姑娘这般的!」她说着说着,倒有几分来气了,「人家二姑娘那样天仙似的人儿,别说寻常百姓了,连大户深院都不知能养出几个?你们要拿二姑娘做标准,怕找得头发都白了也碰不着一个!再说了,要真有?人家姑娘也未必肯呢!」
    她顿了顿,又拣着字眼游说,「石师傅,你方才自己也提了,你口不能言,若再用这种条件挑媳妇,可难的很!成亲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要选人家,人家姑娘家也拣着对象呢,听老身一句,漂亮的媳妇难伺候,强求也未必求得来,你心眼得实些,找个条件一般些、乖巧听话的姑娘,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不是挺好?」
    高媒婆是尽量想将话说得委婉,可是说白了?就是要他掂掂自己的斤两,别癩蛤蟆想吃天鹅肉。
    石更对于这事情总是敏感,自然听出了那点轻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消了下去,訕然的一掌糊去桌上的水痕,蔫下了头。
    高媒婆见他这模样,又有几分不忍了,「石师傅,你要真喜欢漂亮温婉的姑娘,我瞧刘家玉姐儿倒是挺合适。这丫头清清秀秀的,只是家里苦些,但脾气可好了,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从没听她和谁大声过半句?」
    她说了再多,石更都已无心再听,把嘴抿得紧紧的,自顾自地低头抠着掌心,自卑感又开始蠢蠢欲动。
    那让他嗖的起身,像是高媒婆尖锐的语音是一只穷凶恶极的虎,逼得他夺门而出。
    他一路跑着,跑得那样快,连换气的时间都不敢给自己,再止下脚步,已在向家门口。
    他颤然的伸出手推开门,就见她在院里晾衣,一抖衣衫,那皂香就被风捎到他鼻尖,是那样温暖乾净的味道。
    他委屈无助的看着那姑娘娉婷身影和扬起的牙绿色阔袖,她的姓她的名分明就含在嘴里,他知道那些音该怎么说怎么念,偏偏就是没法唤出口。
    可她宛若听见了,回眸望见是他,一下弯弯的笑了起来,神色是藏不住的惊喜。
    「石更哥,你怎么?」她想问他怎么来了,只是话没来得及说全,就被他展臂拥进了怀中,紧紧收拢。
    她愣了愣,温顺的偏头贴上他的颊,手搭着他宽阔的背,学他哄人的模样来回顺着,「石更哥,怎么了?」
    不怎么了,只是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在自己身边罢了。
    石更自然是不会告诉她那些心底的自卑和惶恐,只能把头埋进她颈间轻轻蹭着,感受到她颈项传来的脉动,更是贪婪的压紧了耳贴近去听,任那缓慢规律的频率一下一下、一点一点地捣鼓进他的心底,成为一种安定的力量。
    他忽地抬起头在她嘴上亲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简短单音。
    这此时此刻,他多想问她愿不愿意嫁他为妻,替他洗衣煮饭、为他生几个白胖娃儿。
    可这些话他没法用嘴巴来说,手势又不知道该怎么打,这么想着想着,错过了那股衝动,他就勇气顿失,另一手抓下了不上不下悬着的右腕,慌张的扯到背后去,徒剩下一脸傻笑。
    但这也许是她眼中最惯常的模样了,她再追问下去,只是笑着点他的嘴角,「石更哥,你今儿个究竟怎么了嘛?怎么特别呆呀?」
    他?他想?
    他藉着咬她指尖的动作盖过了叹息,笑看那姑娘盈盈的笑意在眼底闪动,偷偷地埋住了这股衝动。
    罢了,下回再问她吧。
    他在心底轻声说服自己。
    下回,待他更配的起她时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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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没有感觉到结局的前奏呀(眨眼)
    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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