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当初救你的时候也是滥发善心吗?”
    阿棘猛回头,一只血手正在试图攀上自己的脚腕,五指颤抖,很快忙不迭躲闪,那人的面庞被乌青的血迹蒙住,已经看不出清晰的五官,单薄的衣衫之上也尽是殷红的血,似乎受了重伤,他四肢羸弱,似乎还是个小少年的模样。
    阿棘:“观音奴,搭把手,这还是个孩子,要救。”
    慕容迦叶:“不能救,此人来历不明,平白出现在这么险峻隐秘的地方,别滥发善心了。”
    阿棘:“难道我当初救你的时候也是滥发善心吗?”
    慕容迦叶被他狠狠噎住:“那……那不一样。”
    舍图瑟蹦跳着跑来,看着地上的人,连忙和阿棘一道把人抬进了院子里,慕容迦叶长吁了一口气,不得不跟上去,看着来路一道道迤逦的血迹,从他的衣服里掉出了一支箫管,慕容迦叶捡起,吹了吹灰,管身残破,上面刻着两行嵬然字——吹箫之身轻若烟,吹箫之心如皎月。
    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
    萨吉阿婆和莫昆老婆的妻子一样,精通医术,经过一下午的救治和清洗,一盆盆血水从屋里是抛洒而出,染红了院外的溪流。
    萨吉阿婆说,他的伤势没有危及要害之处,都是些密集的皮肉伤,似乎此前被人重重殴打过一番,需要静养好一段时间。
    喂了一碗汤药后,舍图瑟欢叫起来:“他醒了!他醒了!”
    那人容貌清隽,但面黄肌瘦,甫一苏醒,便用西凉话和萨吉阿婆和舍图瑟致意。
    阿棘惊住:“小乞丐?”他对萨吉阿婆说,“阿婆,他叫阿腾,是我在白狼镇的朋友。”
    “阿腾,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子的?”舍图瑟问道。
    贺兰腾在白狼镇乞食的这几年里,为了更好地生存,自学了好几门语言,其中西凉话是最熟的,他连忙随机应变:“大哥,我惹了一个大人物。”
    “我弄脏了一个大宛寡妇的袍子,她便弄了一群打手,差点打死我,还说给我留了一条命,把我逐出白狼镇,我就往白狼河一直爬,就爬到了现在。”
    慕容迦叶一句都听不懂,惶惑而局促地看着众人的神态和反应。
    阿棘拍了拍他的肩:“大宛富商家的夫人?”他偏过头诧异地看向慕容迦叶,欲言又止。
    “对,说是什么,安夫人,她夫君最近死了,她继承了所有财产,还把继子逼得离家出走了。”
    阿棘心中一惊:“好好养伤。”
    “狼王大哥!”那少年神情激动,顷刻间嚎啕大哭起来,紧紧抱住眼前的救命稻草,“我终于找到你了!”
    慕容迦叶握紧手中的箫管,心中疑虑万千。
    \\
    夜晚,二人在萨吉阿婆的盛情邀请之下,在里屋留宿,吃过便饭之后,慕容迦叶坐在门槛上发呆。
    阿棘替祖孙二人总算忙完了一些杂活,他光裸着雪白的上身,简单用水舀子冲了冲臭汗,坐在她身边,将贺兰腾醒来所说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慕容迦叶亦是万分惊诧:“安夫人?看起来是个温和无比的女人,怎么会这么跋扈?”
    阿棘道:“小乞丐叫贺兰腾,这么典型的嵬然姓氏,我怕说出他的真名字,会引得萨吉阿婆一家反感。”
    慕容迦叶听见那叁个字,几乎心惊肉跳,他是贺兰家族的长孙,以神童之名闻名,五岁熟读兵法,随父亲将军贺兰纬上战场,据说被西凉士兵砍下头颅,成为了嵬然传颂多年的国殇。
    她故作镇定地回答:“贺兰氏乃是敕勒川八大贵族之一,曾经风光无比,或许是哪个嵬然勋贵的后代也未可知。”
    阿棘挽住她的手,柔声道:“记得你那次病重吗?”
    慕容迦叶淡淡望着他,只觉得这个神童的出现和身世,疑窦丛生,让她心有不安。
    “医方里写要用童子尿,就是他救了你,他在白狼镇上当乞丐,我请他吃了一顿饱饭,他就帮了我,”阿棘回忆道,“他被白狼镇的浪人排挤,险些打死,一路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和我也真是有缘。”
    慕容迦叶开始理清思绪,朝阿棘苦笑道:“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很冷漠吧,一点都没有人情味儿。”
    “我不怪你,”阿棘长叹一声,“你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敕勒川上,哪里有疾苦?听说你们贵族的奴隶,日子都比寻常人过得好。”
    慕容迦叶甩开他的手,暴跳如雷:“你没资格这么说我,你以为你经历很多吗?我比你知道人心的险恶。”
    敕勒川密不透风的毡帐之中,即便是同姓、血脉相连的族人,都会因为权利而勾心斗角,成长的过程中,几个叔叔嫂嫂对慕容家的财产百般算计,若不是母亲的苦心经营,慕容家这个徒有虚名的空架子早就倒塌了。
    阿棘愣住,意识到自己鲁莽说错了话。
    慕容迦叶吼道:“误打误撞进入这里,哪里那么多误打误撞?”
    她越来越怒不可遏:“你觉得孩子就一定可怜吗?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恶孩子!”慕容迦叶忽地想起自己的弟弟慕容摩罗,仗着自己是父亲的唯一子嗣,扬言自己是真正的高贵血脉,小小年纪便目无尊长,为所欲为,骑在自己亲生母亲的脖子上拉屎。
    “还有,他用童子尿,是因为你请了他一顿饭,和救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绑架我?你觉得我会心存感激?”
    “别做滥好人了,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你错了!”
    句句诛心,如暴风骤雨,阿棘哑口无言。
    自此,二人返回山谷后,叁五日无话。
    \\
    贺兰腾为了报答萨吉阿婆祖孙,常常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寡妇山村多年来,没有男丁,他的出现,仿佛给这个行将灭绝的群体带来了新的生机。
    村妇们聚到一起,说那小子长得很是俊俏,把他留在寡妇村,以后给适龄的女孩子做夫君,不愁我们的血脉传不下去。
    有的人则打趣道:“这是要把人家当公认的童养夫吗?”
    ,大家注意到独眼狼王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子,那个女子穿着不合身的皮袍,总是在一旁伫立不语,眼神之中,带着难掩的凌厉,她们不喜欢她,却碍于独眼狼王的面子,不好说些什么,只有暗地里嚼几句舌根。
    这一天,阿棘带着慕容迦叶常常来看望贺兰腾,他的伤势还没有大好,无法自如下床,在床上替萨吉老婆筛着草药,他看出二人之间的别扭,从前他们总是拉着手并肩走,如今却一前一后,眼神里也没有了从前的亲密。
    他问道:“大哥,你救我的时候,可曾发现一柄箫管?那是我母亲临终前给我留下的。”
    阿棘向后院走去:“我去帮你找找。”
    萨吉阿婆和舍图瑟去山里采药,房间里只剩下贺兰腾一个人,慕容迦叶趁虚而入,脸上挂起天衣无缝的假笑,背着手走进去。
    贺兰腾坐起来,眨着眼睛惶惑地问道:“姐姐,你有什么事吗?”
    慕容迦叶却用嵬然话说:“你是不是在找这个?神童将军。”她亮出背后的箫管,坐在床畔。
    贺兰腾愀然变色:“他乡遇故知,还请姑娘物归原主。”
    慕容迦叶将箫管缩回袖子,抽出匕首:“说,你来这里什么目的。”
    贺兰腾淤青的脖颈被冰冷的匕首抵住,却面沉如水:“你当然知道,只是你也没办法罢了。”他幼稚的童音带着一种莫名的蛊惑,让人毛骨悚然。
    慕容迦叶早就猜到他是追踪自己的赏金客,只是碍于阿棘的面子,迟迟没有行动:“你把我的行踪都透露出去了?”
    “没错,你舅舅正在往白狼山赶,估计不出十天,必到。”贺兰腾狡黠一笑,眼底的冰冷和从容与年龄绝不相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慕容迦叶咬牙切齿地问道。
    “从独眼狼王有求于我的那天,我就知道,你可能误入了白狼山,我摘了你的赏金榜,一直摸索到现在,终于找到你了。”贺兰腾举起自己的手臂,手臂上一道道可怖的痂痕触目惊心,“不过那个安夫人的故事,确实不是我编的。”
    慕容迦叶叱道:“你想怎么样?”
    “你不可能和那个呆瓜在白狼山呆一辈子吧。”贺兰腾冷冷一笑,乜斜着慕容迦叶。
    “我再说一遍,你到底想怎么样?”慕容迦叶将刀刃逼近了一寸,薄刃蹭着残损的皮肤,还差几毫,就要割出血来。
    贺兰腾依旧绕着圈子,他浑不在意,鹰隼般的眼睛直望向慕容迦叶的眼底:“我问你,你一直不揭穿我,是不是也想被找到,回到敕勒川?”
    慕容迦叶被拷问得手掌沁出汗来:“不愧为神童,深谙人心之道,佩服佩服。”
    贺兰腾将箫管从慕容迦叶手里抢过来:“这样的回答,就算承认了。”
    慕容迦叶:“所以你想怎么样?”
    贺兰腾抚摸着箫管上的题字:“我在嵬然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你知道的。”
    慕容迦叶不语,想不到自己有生以来,竟然被一个小自己那么多的孩童冲破了心理防线。
    贺兰腾激昂道:“我不是为了那些狗屁赏金才追你到这里的。”
    慕容迦叶冷嗤一声:“那你也确实让我家里人找到我了。”
    贺兰腾面目狰狞,极尽恶毒之言:“等你回到敕勒川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不然我将你和独眼狼王的那些丑事全都爆出来,散步整个敕勒川,让你谣言缠身,永无出头之日。”
    “出头之日”四个字如一枚尖锐的箭镞,正中慕容迦叶眉心,她本有些犹豫和贪恋,这是突然咬紧了话头:“成交。”
    慕容迦叶此行本为寻找父亲,却意外流连白狼河,和阿棘缠在了一处,她虽放肆妄为,却都谨慎行事,避免那些风流韵事耽误了自己的名声,她深深地审视自己的内心,发现在深处,她还是贪恋贵族的荣华与权势,这里的自由洒脱,  终究不能长久,她还是要回到敕勒川,回到毡帐,说不定,她将干出一番事业来。
    \\
    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慕容迦叶连忙收刀入鞘,立马拿起床边的药碗,将勺子送到贺兰腾的嘴边,慕容迦叶装作一副殷勤喂药的样子,回头朝进屋的阿棘一笑。
    阿棘看见这一幕,十分惊异,笑道:“原来你在给他喂药嘞,我还在找你呢。”
    贺兰腾暗暗将箫管掩到枕下,朝阿棘假笑道:“大哥,你找到了吗?”
    阿棘搔头道:“我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贺兰腾哀叹一声:“那我可能是落在白狼镇了。”他看向慕容迦叶,两人相视一笑,诡秘的默契在这一刻达成了。

章节目录

母后饶命(高h,伪母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老瓦盆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老瓦盆并收藏母后饶命(高h,伪母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