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愿望
    他努力自垫上爬起,坐在床沿喘着气。
    与其事到临头,被抓着放血,还不如他主动些。
    看在他乖巧主动献出鲜血的份上,也许那个男人愿意实现他的心愿,他抚着胸口,静静倾听着那份脉动,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他也只有一个愿望而已。
    反正,他也早已厌恶这具身体,而且,以他的状况,本来便无法再活多久,如果能够将这残命给了那看上去就很好的姑娘,也并不坏。
    忍着喉头的刺痒,他将那应该是准备给他的药碗一口饮毕,拿了块布擦拭乾净,又在房里找了张纸,拿起笔,笔尖吸饱了墨水,一字一字慢慢写下最后的话语。
    明明才为人奴僕三年,却彷彿一辈子没写过字似的,手腕颤的厉害,连带的字也歪斜彆扭,半分不像从前一挥而就的秀雅字体。
    不过,意思至少表达到了。
    随后打破桌上的杯盏,拿起碎片,他定了定神,毫不犹豫的刺入心口。
    ***
    当裴明苍因为绵球儿急促的喵喵声而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安静闭着双眼的纤瘦躯体,一旁还有个药碗,盛满了鲜血。
    鲜血染红了衣裳,他不敢相信,那样孱弱的身躯,竟然能够流出这样多的鲜血,艷红浓稠的色泽刺痛他的眼睛,裴明苍几乎是在一个吐息间便纵身到易和泽身边,伸指探向他的脉搏。
    微弱到近乎感受不到,却还在持续跳动着,他轻吁口气,不敢耽搁,撕开衣袖,动作迅速的开始包扎伤处。随即用手按住后心处,输入内息护住心脉。
    掌下的身躯明显意志坚决,下手又准又稳,在痛彻心肺的疼痛中,竟还能拿着碗盛接自己的血液,直到放满一碗后,才放任自己躺平在地面,安静地静候死亡的到来。
    苍白的小脸再也没有丝毫血色,连嘴唇都带着不祥的灰白,神情却相当的寧静,唇角微勾,就如同只是睡着一般。他目眥尽裂,只觉自己的胸口似乎也被捅了一刀似的,痛得他极速的吸气,发狂般地将自己的内息源源不绝输入那脆弱不已的身躯。
    一张纸此刻自桌上飘飘荡荡的落下,裴明苍目力非凡,只见上头隐隐有着字跡,墨跡未乾,显然是方写好不久。一伸手将纸取来,定睛一看:奴愿意献上心头血,唯有一愿,奴的妹妹,已到婚嫁之龄,求大人给她寻个好姻缘。
    「……」妹妹,又是妹妹!
    裴明苍瞇起眼,看向那早已昏了过去的男人,一滴清浅的泪水欲落未落,偏巧在此时,滑落面颊,他伸手捧住,那滴泪融入沾满了血跡的手掌,很快便消逝不见。
    裴明苍深吸一口气,近乎咬牙切齿,恶狠狠的对着已经昏迷的男人道:「你要是敢死,我就让你妹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听到没有!」
    ***
    凌云深才刚回房歇下,又被风鸣十万火急的抓了过来,满面不悦:「裴教主,以你这种折腾法,这人左右也没多少日子,血既然已经取了,又何必着急救他?」
    裴明苍瞇起眼:「没多少日子是什么意思?」
    凌云深理所当然的挤开裴明苍,坐在床头,又探了会易和泽的状况:「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体质本就偏弱,积劳成疾,兼之寒气入体,五脏六腑皆有损伤,已有咳血之兆,皮肉外伤就罢了,还有一堆暗伤……还有他的胃寒之症,总是胡乱的吃东西裹腹,就算现在立即好好调养注意饮食,也无法再与寻常人一般了。」
    凌云深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堆,最后作结:「就算他没遭这回罪,就他这状况,也活不过一年。而他的情况必然早有徵兆,只是没人在意罢了。」
    裴明苍沉默良久,方艰难的开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身体原来已经如此糟糕。
    或者说他其实有注意到,却告诉自己不能在意,那是他仇人的孩子,半生颠沛流离,都只是因为那人爹娘的贪慾。
    他亲眼目睹过自己爹娘横死的惨状,爹的首级被割下来,掛在门口,娘不堪受辱而自尽,全家不留活口,除了他以外,只有当时在外地办事的徐管事逃过一劫。
    仇恨在心头发芽,成长茁壮,他没有一天忘记那刻骨的仇恨。
    但又为什么,让他屡屡撞见这个人。
    俯身抱起小猫的少年,温柔浅笑的模样;天未亮的清晨院落里,边咳嗽边吃力扫地,脏兮兮的瘦弱男子;靠着大石而坐,闭着眼落着泪,轻声唱着乡谣的苍白面孔;以及为了个普通下人颤抖着挺身而出的倔强神色。
    他感到好奇,明明姓名与未来都已经被剥夺,随便一个人就能使唤他,永远只能卑微的服从,为何每次见面,他总有不同的面貌。
    一时兴起占有了他,几乎无法自拔,他故意伤害他,刺激他,然而即使是被强迫与他日日交欢,这个人心中唯一掛念的永远只有他那个妹妹,而那日在阳光下,他抚摸着绵球儿时露出的笑靨,更让他升起了微妙的不甘心。
    他要拉着他一起沉沦,在他的操控下露出各种神态,让他的眼里只能有他,只能臣服他。至于他身体的状况,他始终以为,只是普通的身体虚弱……
    「你当然不知道。」凌云深莫名其妙地看着裴明苍:「你有必要关心他吗?」
    「……」裴明苍转过头,专心地凝视着床上面色惨白,人事不醒的瘦弱男人。
    他不愿对凌云深多做解释,只能闭口不言。
    他以为他不需要关心他。
    虽然总是在意,却以为自己只是百无聊赖地随意关注,等到心口像被剖成两半时时,才发现他比自己想像的重视这个男人。
    他一直以为自己游刃有馀,却作茧自缚。
    如今才发现,他已经无意脱困。
    无论仇恨的落点在何方,他只知道,这个人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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