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搴来到敦煌后,就像是初次踏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成天忙着四处探索洞穴,随身带着相机四处拍下每个洞穴里留传百年甚至千年以上的绝世壁画和雕塑。
    一天,张搴不经意来到莫高窟外围游晃,不想在前方不远处,有个土石崩坍的斜坡上,彷彿有个洞穴。张搴趋步前往一瞧,果真是个洞穴。洞外头除了一些坍塌的土石外,其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张搴推测肯定是前天午后的一场暴雨,给冲刷露出的无名洞穴。张搴心中一阵欢喜,心想莫非天意要他发现这洞穴…
    于是他探头往里一瞧;只见前头一片漆黑,有条狭长约只容一个人身通过的孔道消失在暗黑中。孔道深不见底。当下张搴点起烛火,弯下腰身,半蹲、半跪、半爬便往里头前进。约莫前进了数十米…
    张搴一手踏空,连人带装备整个给滚进了个祕室里,烛火也摔落在一旁地面上。所幸,当下烛火未灭,张搴赶紧起身,一把拾起地上烛火。
    不及喘息,抬头一瞧,当下他彷彿像是中了电击一般,整个麻痺杵立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己:原来洞内从地面到天花板全是360度全景的飞天仙女壁画。这是个高约一丈,面积数百平方米大小的祕室。
    当下张搴是目瞪口呆,欢喜地不知所措,丢下装备开始手足舞蹈起来;激烈的动作,把手中的烛火弄的是摇摇晃晃忽明忽暗,而墙上的奇景剎时也浮光跃影,摇曳生姿,虚实交错,当下张搴直觉彷彿是踏进了月宫天界。盯望着一尊尊百媚千娇,婀娜多姿,飘然若仙的飞天仙女,半刻也捨不得把目光从她们的身上移开。
    「好美…好美…好美…」
    张搴呆傻地望着满天满地环绕身旁的仙女们,只反反覆覆着相同一句话。
    看着望着,张搴像是了中邪,着了魔,整个人飘飘然地像是飞进了画中的神奇世界里,和那些凌虚御风的飞天仙女们一起直上云霄,遨游天际,登入仙境。张搴头一次感受到中国神话中的仙境竟和他所熟悉的希腊奥林匹亚山一样地令人神往。
    过了好一会,恢復神智后,张搴赶紧把烛火立在地上,翻出背包里的相机,调整快门及光圈,按下连串快门,同时也把洞外头的世界全拋诸脑后。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直到阵阵咕嚕声从腰带下传来,张搴这才斗然发现自己已经在这洞穴里待了几近10个小时。无怪乎剎时他觉得自己是飢肠轆轆,口乾舌燥,全身接近虚脱。
    转身一瞧,来处远方的洞口方向已然是漆黑一片,半点馀光不见。张搴赶紧收拾随身装配,拾起地上的烛火退出洞去。不料爬回洞口。这才发现洞口叫一块巨大的石板给挡住;难怪方才从洞中往外瞧时是漆黑一片。石板缝隙略透着点泛黄微光,已然是黄昏时刻。
    「那个该死的傢伙干这等缺德事。也不探探里头有没有人?」
    当下张搴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是场意外,便开始对个洞门拍打大喊。但任凭他如何呼喊求救,外头依然是一片沉寂,半点回应也没。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张搴渐渐失去原有的冷静和沉着。
    一阵呼喊下来,张搴很快发现自己是又飢又渴,挫折和沮丧倍增。他压根没想到自己竟给遗忘困在一座偏僻又未标註的无名洞穴里。现在是呼天不应,呼地不灵。不一会儿,外头黑夜袭上,怕是更没有人会发现他还给困在洞穴中。
    「不。他们会发现的…今晚没发现,明天肯定也会发现…」
    张搴不断告诉自己,给自己增加些脆弱的信心。他乐观地想像大不了独自待在洞里头睡上一宿。顶多一天,自己便会获救。
    恢復了些信心后,张搴力持镇定,反覆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意外,单纯的意外,是队友和自己的无心之过。要不是自己太迷恋洞中的奇观,忘了时间;队友们忙于各自工作,也没有细察洞中情况,才会发生这等意外。接下来只要他沉着应变,肯定能逢凶化吉。
    即然今夜脱困无望,张搴只得又退回祕室中。冷静思索他的自救计划;首先他摸索随身的工作背包;掏出了一根蜡烛(也是他仅剩下的最后一根)和今早带出来的饢饼。出手把饢掰成数份,留下一份;其馀重新放回背包里;接着盘算水壶中所剩的水量。控制饮水是求生的第一步。啃完了手中的饢之后,张搴只浅酌一口,润润口。接着靠着洞壁,开始思索起下一步…
    随着时间分分秒秒逝去,各种想法、推测、疑问开始慢慢溜进他的心房里。他回想起今早进入洞中时,门口除了一片崩坍黄土外,什么也没,更甭提不知哪冒出来的石板?如今把他困在这洞穴里。
    没一会工夫,他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自己屡屡不识时务的正义之声,和那些半佣兵、半盗匪的队友每每反唇相讥嘴脸和几近威吓的举动,特别是一位叫纳兰继朋的油滑地陪,每每皮笑肉不笑的阴沉。渐渐地,他那不算坚强的心墙开始一块块地动摇崩坍。
    张搴开始担心…倘若明早、后天,甚至更久,都没有人发现他的下落(毕竟这附近有成千成百个洞),或许他真会给困死在这不知名洞穴里,成了副乾尸、木乃伊。想到这里,张搴是沮丧加上沮丧,不由自主地开始喃喃自语。
    「难不成,这不是个意外?他们早想对我下手?」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即便他们想…华纳先生也不会答应的。他可是赖德曼的朋友…」
    「但…如果他不知道这档子事…」
    「不会…他肯定会知道…」
    「但…要是他真不知道?这帮傢伙故意把他蒙在鼓里…或是…他们是一伙的…」
    想到这,张搴不由自主地打起连番冷颤。他一点不想去推测,这不是个意外?即便不是,怕是现在也于事无补。
    随着地上最后一根蜡蠋越燃越短;怕是没多久时间,他便会失去所有的光明,届时洞内便会坠入永恆的黑暗之中。原先的一场意外邂逅的浪漫美梦,如今怕是很快要变成一场生死交关的噩梦。
    倘真是如此,这场噩梦不是个意外?是蓄意的谋杀灭口。怕是明天、后天,甚至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来寻他。这洞穴恐怕便要成了他的墓室。想到这里,张搴心情跌落谷底。
    张搴这会想起了先前在酒泉过境时的那段奇遇。那位在柳树下自称曾是左将军麾下老兵的老人家,对弈时曾经这样问过他:「沙漠和人那个可怕?」
    那时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现在他了解老人家所指为何?但只怕太迟太晚,再也没有机会回去告诉老人家答案,再和陪他对弈。
    张搴可一点不想年纪轻轻便困死在这洞穴里,至少是现在。他还有一大把的心愿还没有完成;这世上还有许多等待他去揭开的歷史迷团。而眼前这洞穴里的美轮美奐极尽遐思的景像便是其中之一。他多么渴望去解开这些凌空飞舞的仙女们图案背后是否隐含着其他不为所知的故事或是意义?如果…他还有机会重见光明的话。
    犹豫沉思间,烛火又燃去了半截,张搴突然想起了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marcaurelstein,1862年11月26日-1943年10月26日)所着『西域考古记』中的敍述:许多珍贵的古物典籍,是隐藏在莫高窟洞穴的层夹里。这条线索成了张搴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立马弯下腰身,拾起地上即将熄灭的烛火,贴着墙壁,开始拍拍打打,抚上探下,试着探寻是否有其他的线索、出路或是暗门。只是这洞穴实在太大太深,而手中的蜡烛所剩无几。当下张搴后悔为什么今早没有多带几根蜡烛备用,也后悔方才只顾着盯着壁上迷人的飞天仙女,忘了时间。要不现今也不会落得这等下场。
    一声声扎实的敲击声,在洞穴里波波回传而来,每一声都像是敲击在张搴心坎里般沉重。时间快速流逝,没有任何进展。张搴手中蜡烛没一会工夫已经短到无法再用手握住。没得选择,他只得把烛火放在地面上。微弱闪烁的火光,彷彿像是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等着对张搴作最后的宣判。
    顾不得斗大的汗珠如瀑布般落下,张搴没有时间去理会。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令他无法分辨洞中和画中的世界,只是疯狂奋力地拍打的墙壁。张搴像是隻受了伤野兽,试着在生命消失前,做最后一丝的挣扎。
    「啪!」
    洞中剎时陷入一片无垠的黑暗。而张搴的最终努力还是以失败告终。
    剎时张搴坠入了个万籟俱寂的全黑世界。少了那最后的一丝光明,张搴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坐在地面,面对着无边无际如黑洞般的周遭。聆听自己的时缓时疾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凭着残存的记忆,张搴想摸黑朝着洞口方向爬了过去,心想等明早太阳出现时,再做盘算。或许有其他的队员或过客从附近经过发现他,解救他。
    失去了光明,这看似简单的企图也变得比想像中的更加困难。即便是大约记得方位,张搴还是屡屡碰壁,爬了好一会,却似乎一直只在原地打转转;没一会工夫,连张搴向来自豪的方向感,也在无垠的黑暗中丧失。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朝着正确的洞口方向前进?
    屡遭挫败,无计可施下他只得摸索地面试着重回到墙边。转身倚着墙角。面对着无尽无边的墨黑世界。无事可做,疲惫加上挫折,很快地张搴的视线开始模糊,眼皮愈加沉重,眼前的黑暗和心头的黑暗很快便溶为一体,沉入梦郷。
    不知过了多久,张搴在半梦半醒间,隐隐约约听见了耳旁传来阵阵轻柔笑声;接着他觉得脸颊上彷彿像是给一阵又一阵的清风轻拂而过。他奋力挣扎撑开半閤眼皮,半开半闭间瞄了一眼。不想,眼前竟出现了满天星斗。他正困惑着,他不是被困在洞穴里?怎能见着满天星辰?
    方在纳闷之际,眨眼间,一个接一个轻盈的身躯从他的顶上飞越而过,在半空追逐盘旋,一个翻转,俯衝直下,在即将触地的剎那,柔软若丝带的身躯彷彿一片落叶,缓缓飘落,在离地面不到半吋的地方,来了个蜻蜓点水,露出如羊脂白玉般的脚尖微微一触,若芭蕾舞者的半空转身,接着又一跃冲天,接着又传来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串串笑声。
    「我的天!真有…飞天仙女!」
    张搴心中惊叫着,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一则担心惊动了对方。另一方面更害怕对方发现了自己。他摒住呼吸,继续微睁地半閤的眼珠,偷窥着眼前的奇妙幻景。
    「我死了吗?!」张搴不由得地又问了自己一次傻问题。
    「不。没死。」
    「这不像…地府的景象。」
    「这是仙境?…这肯定是仙境,要不这人怎么会飞呢?所以…我来到了天堂?!」
    想到这里,张搴依然没有太多兴奋。即便是上了天堂;但同时也代表着他已经离开了人世。心中还是难抹去一丝惆悵。
    「不。不可能。我没死。但这若不是天堂…这是哪?」
    张搴努力回想着前一刻,试着唤回在他撑开眼皮前的最后片断。那时…他身处何处?没错。是洞穴。他身在一个满佈壁画的洞穴里头。
    「壁画?!」
    张搴驀然想起了之前在洞穴所见到的360度全景壁画。没错。现今眼前的飞天景象,和失去光明前他在洞穴中所见的景象是完全一样。
    「所以…这不是天堂。也不是地府。这是…画中的世界?」
    张搴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方下的推论:他竟然跑进了画中的世界里,就像是中国神怪小说「聊斋」里的故事,自己给陷入的画里。
    「不可能。这太荒唐…太荒唐…」
    张搴心头吶喊着不愿接受这般的事实或推论。如今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确认,他究竟是身处何地?天堂?地府?还是幻境--画中?
    他吸了口气,然后将下唇缓缓伸进齿缝间,接狠狠一咬。
    果然,没有任何的感觉传来。为了强化自己的判断和坚定自己动摇不已的信心,张搴又做了第二次。结果依然。
    「果然…是梦!要不,怎么可能有满天的飞天仙女?」
    张搴松了气。原来他压根没有醒来,一直在梦中打转徘徊。于是他下定决心:这回真要打开眼珠,即便外头依然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当张搴再度奋力撑开眼皮的同时。在黑暗中,只觉得有个身影在距他不到半米的距离好奇打探着他。因为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和气息。
    斗然间,在墨黑的空间里,他面前居然闪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珠子,正打量盯望着他。没错,张搴百分百确定这是对眼珠子。不是饿狼,不是狐狸,更不是洞穴里的地鼠,而是双人类的眼珠子…
    「你是谁?」
    张搴脱口而出。
    对方没回应,一闪转身离去。说也奇怪。对方身上彷彿披着像是夜光杯一样的衣裳,散发出微微蓝色的萤光。在漆黑洞穴中显得格外明显。从外形判断应该是一位女子。
    「喂!等等。等等。你等等…」
    张搴不及思索,立即从地面上跃起,朝着萤光方向便追了过去。一则、这可能是脱身的唯一机会。二则,他更好奇对方的身份,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三则、是本能。他压根没有多想。便像一头猛牛朝对方追了过去。
    没一会…
    「碰!」
    张搴在昏暗追逐中,撞上一堵墙。由于奔跑的动能,当场把土墙给撞破了个大洞。接着张搴栽了个大根头,翻滚倒仆在墙另一头的地面上。脸上身上佈满了尘土。顾不得昏沉及疼痛,抬头一瞧…
    远方闪着一盏微亮烛火,一个人影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张搴忍着疼痛及昏沉,以手支地缓缓起身。这时对方也来到他的面前。不是那位飘然神祕女子,而是位苦行僧模样满脸长鬚的年轻男子,手中还握着一枝画笔。
    「你是…唐僧吗?」
    张搴没头没脑脱口而出,引来对方一阵大笑。
    「不…不…不。我不是唐僧。」
    张搴继续四处张望,找寻其他身影。
    「这没其他人?」
    「没。这时候那还会有人在这鬼地方。」
    「那…你…怎么会在这?」
    「哈。我是个画家,叫张大千…是来这临摹壁画的。已经在这洞里待了半个多月了。」
    张搴松了口气,他终于又回到人间。但心头仍有万千疑惑不解,和强烈的失落,只是没向对方继续问下去。怕是方才的那段经歷讲给任何人听,对方也不会相信的;当然包括眼前的这位青年画师。
    「你还好吧?」
    「嗯。」
    对方出手试着搀扶张搴起身。不想当下从张搴的口袋里滚出一个若银元大小的泛黄玉佩(酒泉老人送给他的礼物)落在地上。
    「你的月亮…掉落凡间了!」
    年轻画师从地上拾起玉佩,好奇端详了会,露出个瞹眛且诡异的笑容,递还给张搴。
    经这位年轻画家带领,张搴重回到营地。当然,如张搴所料,领队华纳一点没发现失踪一夜的张搴。队友大伙对张搴的归来也没有露出太多意外,依然冷漠及怀有敌意。直得离开敦煌,张搴也没查出那天意外的幕后黑手。
    回程再度经过酒泉时,昔日柳树下下棋的老者已不知去向。张搴跑遍了全城,也没找出老人下落。带着那只玉佩,和一段匪夷所思的经歷张搴结束了他第一趟的丝路之旅。
    当张搴从多年的陈封回忆里再度重回到医院明亮的白色病房里;他想起了受困在黑暗洞穴里,惊鸿一瞥,短暂双方四目交会的那双眼珠子。
    「是她。是她。就是她。」张搴忘情脱口而出。
    「是谁?黑衣女?」尤金望着张搴奇怪的表情问道。
    张搴望了尤金一眼,摇头。他可不想在事情确认前,把这段奇幻经歷说出来。结果只有一种可能:再度惹来尤金的冷嘲热讽,加上大笑。
    「没事就好。多休息几天。学校方面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别担心。」
    赖德曼接话,对张搴露出了个慈祥安慰的笑容。
    当下,坐躺在病床上的张搴可以肯定一件事。除非先把自己和黑衣女之间的关係给搞清楚、弄明白。否则,绝对是无法捉住这黑衣女?另一趟的东方远行对张搴而言看来是免不了,避不去的。
    (追月首部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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