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柳昱一回到家整个人就瘫软在床上。他就着卧倒的姿态伸长手臂拉开床头柜,打算翻出几片柚子叶洗澡,深知自己体质的他,从小的时候开始,便很认真收集长辈口中所有可以趋吉避凶的方法,迷信程度一度被大学室友笑是生在现在的古代人。
    找出自己要的东西,他从衣橱翻出了几件乾净的衣裤进到浴室,将浴缸装满水后试了下水温放入柚子叶,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温热的水流在皮肤上扩张的毛孔间流动,霎时彷彿有种奇特的力量,洗去了他一整晚累积下来的不适感。
    伴着提升的温度,水蒸气慢慢扩散开来。浴室里笼罩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柳昱放松身体,放任自己飘浮在水面上,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整个人在水的拥抱中似的。
    或许是一整天精神都处于紧绷的状态,泡着泡着他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外头好像传来敲门的声音,他拿起摆在一旁的手錶,时间不偏不倚正好是午夜十二点。他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印象中自己没有会在这个时间出现的朋友。
    应该是有人按错门铃了吧!
    柳昱想着又缩回了水中,泡在水中的感觉很舒服,让他懒洋洋地根本不想起身。
    因为迟迟没有人理会,门铃声渐渐停了下来。就在柳昱以为对方离开时,却又响了起来,而且来得又急又快,这下柳昱自然没法再不理会,匆匆忙忙把衣服套在身上,从浴室跑了出来。
    当他来到门前的时候,刺耳的门铃声却突兀地停止了,那不像是停止按铃,倒像是有人从中强硬地切断。
    柳昱疑惑地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走廊上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他抓了抓头,转身想走进卧房休息,可是前脚才刚踏入房中,门铃声又响了起来,他重新来到门前往外看,走廊上依旧一个人也没有。
    同样的情况循环几次之后,柳昱的火气也冒了起来,他不再如先前从猫眼往外瞧,而是直接衝到门口一口气将门打开。虽然铃声还没停止,门外却依旧什么都没有,这时他眼角馀光看见了转角逃生门处好似有个黑影闪过。
    兴许是气晕了头,柳昱一时竟完全没考虑到对方是小偷的可能性,不假思索地朝那黑影追了过去,奇怪的是当他推开逃生门的时候,门外并没有任何人影,就连楼梯口的灯也都是暗的。
    正在他惊疑不定的当下,轮子滚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柳昱转身一看,竟是楼下的老奶奶推着中风的老爷爷的轮椅在走廊上散步。
    「老奶奶,这么晚还没休息呀?」柳昱虽然觉得两人出现的时间有些奇怪,还是热情地和两人打招呼。
    「我家老伴不知道为啥吵个不停,我只好推他出门走走。」老奶奶看见他,脸上堆满慈爱的表情。
    「时间都这么晚了,老爷爷精神还真好呢!」柳昱笑着说道,老人家夫妻感情好,在他们大楼是出了名的,许多年轻人都自叹不如。
    老奶奶叹气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刚才他看起来就很不安呢!一直吵个不停,我真有点头疼。」
    「大概是身体不太舒服。」柳昱走上前握住老爷爷的手,「老爷爷你要多休息,身体才会好喔!」
    原本歪着头的老爷爷此时忽然瞪大了眼睛,拉着柳昱的手大喊:「走,年轻人快点走,这个地方不能住了!来了,要来了!」
    「老爷爷你在说什么?」柳昱无法理解老人的意思,纳闷地看向老奶奶。
    「你,不好……非常不好!」老爷爷力道奇大地掐住他的手,「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个就要找上门了……不想死就快点离开,那个很危险,非常危险!」
    老爷爷说完一大串话,放开了柳昱的手,又恢復先前的姿态,柳昱和老奶奶对看着,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柳昱只得尷尬地摸摸鼻子和老人家说了声晚安,一步一步踱回自己屋子。
    可走了几步,他猛然意识到刚才的场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此时一阵冷风呼地吹来,前几天警卫说的话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你听说了吗?上礼拜六,四楼a座的老爷爷才在医院过世,隔天早上老奶奶居然也在睡梦中离开了!两个人感情真好,连往生都约着一起走。」
    柳昱缩了下肩膀,身体微微地发抖,如果老爷爷和老奶奶都已经死了,那和他说话的那两个人,难道是……
    他僵硬地慢慢回头,老奶奶还推着老爷爷站在原地,老奶奶见他停下脚步,亲切地朝他挥了挥手,柳昱在这一刻发现了一件被他忽略的事:老爷爷和老奶奶的脚都不甚清晰,看起来像是半透明,而且他们这一楼也没有逃生门!
    想着想着,柳昱不禁恐惧了起来,莫名的恶寒顷刻自脚底一路窜升到头皮,顾不得礼貌不礼貌的问题,他拔腿一路跌跌撞撞地跑着,不到几公尺的距离,却满是恐怖、压抑的气氛,安静得令他想放声尖叫。
    好不容易颤抖着双手打开房门,他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速度飞快地将铁门和大门关紧,每一道锁都仔细地锁了起来,就连看似没啥作用的铁鍊也紧紧栓上。
    等待所有步骤完成,柳昱才有如跑完马拉松一般地虚脱着滑坐在地上。激烈的心跳声狂乱地难以平息,冷汗与止不住的泪水同时落了下来。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受到明显的恶意,那强烈的存在感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幸好他的动作够快,否则他就会看到一隻拿着长刀的鬼,残忍地劈开拦阻他的老爷爷和老奶奶的鬼魂,提着自己的人头,一步步朝他走近的画面。
    不过也幸好他没有看见,否则柳昱肯定会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沦为那鬼虐杀的对象。
    ***
    回到房间里的柳昱完全无法入睡。他并不害怕那对老夫妇,但就如老爷爷所说的,他也感受到有个不怀好意的东西溜进了这栋大楼中,那东西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强烈恐惧,远胜于他所经歷的任何一次灵异经验。
    柳昱关上灯,躲进被窝里。想快点入睡,可眼睛每每才刚闭起又忍不住睁开,感觉黑暗中似乎有什么随时准备朝他扑来,脑中不断播放着不久前老爷爷鬼魂抓住他手的一幕。还有司马昂的那句「你很快就会看到鬼了」让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安,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就是像这样吧!
    柳昱开始有些后悔,没有留下司马昂送给他的观音玉像实在是一大失策,即使那傢伙讲起话来一副欠揍的德性,但毕竟是个知名天师,他所持有的玉像说不定多多少少真有点避邪作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整个房子瀰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静得有些可怕,柳昱耳唯一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市夜生活的吵杂、夏日的虫鸣鸟叫,彷彿都蒸发消失了。
    突然,长长的咯吱声从外传入,柳昱虽然整个人包在被窝中,还是听出那是有人试图从外开啟铁门的声音。而且那声音既清晰、刺耳又近在咫尺,似乎就是从他家的铁门发出的。
    柳昱跳了起来,三步併两步地衝到客厅,看见铁门的锁正一点一点被打开,门和墙壁间慢慢露出了一条细缝。他脑中一片空白,反射性衝到门前,像电影一样用全身力气压住大门,迅速将锁一一重新锁牢。他直觉现在开锁和之前按门铃的是同一个人……但真的是人吗?
    如果是小偷或强盗开锁失败被发现的话,根本不可能这么有「礼貌」地敲门,而大半夜的也不可能会有人这么无聊地专程跑来恶作剧啊!
    柳昱秉住呼吸,和先前一样从猫眼往外看。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看到人或走道,映入眼中是一片诡异的红。但随后他便刷地一声跌坐在地上,环住肩膀不停地颤抖。因为他发现,自己看到的是一颗血红色的眼珠子,当他往外看时,那人也正透过猫眼看进屋里。
    似乎知道门锁无法顺利打开,那人不再浪费力气开锁,转而开始轻敲门板。「叩!叩!叩!」规则而毫无温度的敲门声让柳昱瞪大眼睛,瞳孔急速地收缩、牙齿因恐惧上下打颤。
    那人似乎并不打算离去,一声接着一声,十分有耐性地敲着。敲门声就像爪子一般,在柳昱心头一下一下抓挠着,他索性将屋内所有的灯打开,并开啟音响播放佛经,好冲淡那股盈绕在心头浓烈的阴森感,门内庄严的诵经声和门外诡异的敲门声,就这样在静夜中形成异样的对比。
    谁来救救他?这么大的声响为什么没有任何邻居注意到,难道只有他听得见吗?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终于停了下来,柳昱抵着门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又把门外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给引回来。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确定没有任何动静,才悄悄打开了一条缝往外看。
    就那么一瞬间,锋利的刀子趁隙劈了下来,柳昱终于清楚地看见门外的东西,那是个一手握着长刀,一手提着自己脑袋的无头鬼,就和他在广播中所提到的黑道大哥的鬼魂一模一样。
    柳昱又惊又惧地赶紧将门靠紧,对于自己为了逞一口气,而无视司马昂的警告说出那个鬼故事懊悔不已,早知道这隻鬼会兇到这种地步,就算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说的。
    突然地,音响的电源线不明究里烧了起来,佛经的朗诵声剎时中止。接着电视自己打了开来,没有任何画面、只有一片白色的雪花,柳昱战战兢兢走上前,哆嗦地想切掉电源,可手才碰触到遥控器,寒透人心的尖叫和凄厉笑声,就从电视里传了出来。同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不再是规则的轻敲,而是如要破门而入般用尽全力疯狂又激烈的重击。「砰!砰!」的巨响让柳昱一颗心高高吊了起来。
    「拜託你快走吧!你的死和我一点关係也没有,我只是个广播主持人,求求你离开,不要缠着我!我会烧纸钱给你的。」柳昱抱着头,鑽到沙发前的长桌底下,双手合十对着门的方向祈祷着。但很显然这隻鬼绝对不缺钱,因为回应他的是更猛烈的衝撞,以及铁门来回碰击大门和墙壁的「哐啷」声响。
    而电视里传出的声音,也更加阴沉恐怖,凄惻惻的鬼嚎飘盪在屋内,不断催残着柳昱随时要崩溃的神经,画面上的雪花,慢慢掺杂了一点一点的红色,就好像鲜红的血。
    柳昱低下头看着地板,整个上半身都埋在膝盖上,目光完全不敢往四周张望,深怕看到什么不想看到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快被这鬼给吓疯了。更惨的是节目才刚刚开始,他实在无法想像若是没有在主持期间被鬼玩死,等节目结束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会受不了而自杀也说不定。
    大门的撞击声与电视里的鬼嚎声,交织成一个恐怖至极的画面,绝对足以媲美任何恐怖电影的场景,柳昱就在这骇人的气氛中,悲惨地坚持了一整夜。
    好不容易熬到清晨五点多,当第一丝曙光从窗外照进屋内时,周围的骚动终于平静了下来:电视自动关起、门外的敲击声也随之消失,整个空间无比寧静,好像不久前让人惊骇的一切,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柳昱长长吐了口气,衝入浴室用冷水快速洗把脸后,飞快地换好衣服离开大楼,也不敢到地下室开车,随手在路边拦了一部计程车。
    经歷这恐怖的一夜,他连一分鐘都没有办法再待在那屋子里,虽然那是他的家,但潜意识里他已经将那里和禁地画上了等号,试问有谁会愿意住在有鬼魂拜访的屋子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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