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甜蜜的家。
    飞机平稳地降落,曙光城刚刚下过雨,一团黄色的薄雾笼罩整座城市,有些肮脏,又有些令人怀念。露没有联系任何人,她想一个人消化最近发生的一切。但黑色的豪华轿车已经停在出口,魁梧的司机挡在她的面前,完全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小姐,请您上车。”
    露无意识地叹息,她的人生一向没有选择。尽管她想无视这一切,尽快离开,但考虑到今天将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她不想表现得太过火。
    车上,露的大姐菲欧娜等待着她。她也一袭黑衣,头戴黑色的面纱,用精致的妆容将自己打扮成悲伤的模样。她上下打量自己多年未见的妹妹,看见她穿着廉价t恤和牛仔裤,露出不屑的表情:“你准备穿成这样来参加妈的葬礼?”
    “葬礼不是婚礼,我没必要弄得那么隆重。”
    “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在后备箱给你准备了一套礼服,把自己打扮好了再去,你别丢我们的脸。”
    露哽住了,她实在懒得和姐姐辩解什么。她刚回曙光城不到一个小时,却已经感受到亲人如此温暖的关爱。无力感爬满露的全身,她安静的坐在后排,和菲欧娜隔一个座位,两人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汽车飞驰,机场到曙光城的这不足一百公里的距离和露记忆里又完全不同。郊区的野草疯狂生长,至少有半个人那么高,它们不仅占领了荒原,也逐渐朝人类居住的城市所扩展。许多柏油马路被这些充满生命力的杂草占领,司机必须小心翼翼才能不脱离道路。郊区的人烟越发稀少,已经看不到露记忆里那些经常升起的黑烟。她感觉自己穿梭在书中写的那种原始荒原中,但地平线附近的倒塌的大楼、废弃的车辆和依旧寸草不生的弹坑,不断提醒着露,这里不过是块废土。司机甚至不敢开窗,哪怕现在的辐射指数已经降低到普通值,这些过惯城市生活的人也不想为此冒险。
    露偶尔扭过头打量自己的姐姐。菲奥娜看起来苍老了,哪怕她再如何使用医疗科技来延缓衰老,此时的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的丈夫是金龙集团的cio,追求自然生育,他没给菲奥娜任何选择的权力。菲奥娜得到她想要的金钱和地位,她也甘心做这个男人的附庸和生育机器。露对她的生活方式不屑一顾,觉得姐姐可怜无比。菲奥娜则一点都不在乎妹妹的看法。如今母亲突然去世,这更意味着她的选择无比正确。
    露在月球时突然听说母亲因为一场车祸而去世,竟然没有感到意外。她从小就知道母亲会死于非命,作为一个黑帮的头目,母亲树敌颇多。露自己小时候都经历过几场绑架和火并,她一向不觉得母亲会善终。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还是会感到一丝的慌乱和悲伤。
    露从更衣室里出来,她理了理这条黑色的丝绒长裙,裙子很贴腰身,但她一向不喜欢这种束缚自己的感觉。葬礼置办得相当豪华,曙光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出场了。曙光城四大帮派之一的凤组的头目去世,这在整个曙光城掀起巨大的波澜。凤组长尚未安排好接班人,凤组动荡不安,不少小头目都想趁这个机会谋取利益。而其余三个帮派和大公司也虎视眈眈,等待着吞并凤组,重新划分曙光城的势力范围。这些各怀鬼胎的人在虚情假意地和露打招呼,和她说自己是多么怀念她的母亲。露尽量不让自己做出无礼的行为,她用游刃有余的社交手段来面对这些人。与她相反,她的哥哥一夫表现的极其的窘迫。他作为凤组长唯一的儿子,现在倒成了那群元老推崇的下一任接班人。他在那群浑身是杀气,在黑白两道之间来回穿梭的前辈面前如同一只温顺的羔羊。尽管他一直挺直腰板,希望树立起一个硬汉的形象,可他的笑容总是给人一种讨好的态度。露从使者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香槟,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却不上前与他打招呼。
    他们三兄妹的感情一直不好,他们同母异父,性格长相方面都大不相同,谁也不怎么看得惯谁。菲奥娜和一夫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露则不然,她现在也没机会找母亲问个清楚了——她也没那么在乎。露不想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就让死人留在她的记忆里吧,没必要用一个丑陋的模样去取代她母亲在她心中已经足够复杂的样子。好吧,她承认自己还是有些害怕,她没有勇气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尽管她的童年完全不幸福,尽管母亲给予她的回忆最多的还是折磨,但她仍然有过一丝期待。露也幻想着,若是母亲哪天愿意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她们或许还能体验一把母女情深。
    离葬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露却已经想着如何逃离。她的目光游离在会场的边缘,她在寻找完美的时机离开。此时,她注意到一个女人——一个让她魂牵梦绕十多年的女人。
    露一下子就认出来是琅。琅和以前完全不相同,她变得更加的消瘦,更加的麻木——就是这个让人生厌的总是痛苦的表情,如今还是会偶然出现在露的梦中。琅穿着一件宽松的米色大衣,腰间别着手枪和警徽。“她竟然成了警察?”露有些意外。警察在曙光城可不是什么光荣的职业,他们是政客与大公司的走狗,毕竟在曙光城这个最自由的城市里,法律是个天大的笑话。警察出现在葬礼上,多半也只是来维持一下秩序。几大帮派相互仇视,若是没有个第三方势力在这里见证,这场葬礼最后埋葬的可就不会只有一个人。
    露没想到这辈子还会与琅相见,十年过去了,很多事情变得模糊,但是当她一眼认出琅时,那种源于年少时的悸动一下子贯穿她的心脏。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她脸颊微红,可她还是没有勇气再次触碰当初那个破碎的梦。
    琅抬起头,她与露四目相对。那灰色的眸子里有几分迷茫,她应该没有认出露。露有些庆幸,扭过头去假装无事发生。
    牧师来到坟墓前,葬礼终于开始。露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见母亲最后一面。棺材被缓缓盖上,哥哥姐姐都流下几滴虚伪的泪水,露的心中还是没有什么真切的感受,她并不觉得他们是因为怀念母亲而落泪。他们三个从小谁也没有从母亲那里得到足够的关爱,黑帮的家族背景也没有任何荣耀可言。他们生活富足,可从未得到像普通人那样平凡生活的机会。
    一夫上前一步做悼词,露看着他装模作样,一股怒火忽然在她的心中升腾。她事先可一点都不知道给母亲做悼词的人是他,尽管露并没那么好心,要争这个抛头露面的机会,但她以为哥哥至少会将这件事告诉她。全场,似乎只有露大感意外,其他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觉得凤组长唯一的儿子应该主持整场葬礼。露不自觉地朝人群外后退,无人在意她,这个离开曙光城多年的年轻女子,无论她以前的靠山是谁,现在都已经沉睡于黄土之中,再也无法给予她依靠。若露足够聪明,她应该今晚就离开曙光城,回到她熟悉的月球去。
    她不断后退,一夫还在说些鬼话,说自己怀念母亲慈祥的模样。这时,露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什么鬼话。”
    琅站在人群的边缘,她点燃一支香烟,仿佛在自言自语,目光却没有离开露:“一个黑帮头目,用慈祥来形容她,太蠢了。”
    琅看见露双手抱在胸前,微微颤抖,以为她是不是感到冷,于是自然而然的脱下自己的外套为他披上。露连忙推开,想要与她拉开一定距离:“没事。”
    琅耸耸肩,没有多说什么。两人依旧目视前方的葬礼,露无法思考,此时此刻,她应当表现的和其他人一样悲伤才对。可她头晕目眩,她感觉自己置身事外,仿佛埋葬的人并不是她的母亲。她抬头望向琅,琅也露出同样麻木的表情。
    有那么一刻,露想抱住她。
    致辞到了尾声,他们终于开始掩埋逝者。琅的表情变得疑惑,她忘记吸烟,火星被风垂落,在她的外套上烧出一个小小的黑洞,她又在自言自语:“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我的朋友们没有一个能如此完整的被埋葬,他们都被回收了。”
    露点点头:“绝大部分人都只能被回收吧,尸体也是很宝贵的资源。”
    “葬礼有什么意义吗?”琅踩灭烟头,她似乎有些愤愤不平:“死者已死,这样的仪式便能让他们复活吗?”
    “或许呢。”露做出鬼脸:“说不定真的有鬼魂存在。”
    琅低头望着她,沉默片刻,她没有反驳露,只是轻轻的询问:“待会要换个地方聊天吗?”
    琅还是没有记起露。
    琅对待露和对待她那些一夜情对象没什么区别,她只是带露去附近的廉价宾馆,不愿带她回家。当露终于如愿以偿亲吻琅的时候,她没有感到多么的开心。琅尝起来是咖啡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很苦涩,又让人着迷。一瞬间,露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高中。但是当琅解开她的衣服,露才意识到时间到底有多残忍。琅的下半身是灰色的钢铁,她身体的百分之六十都已经不再是人类。暗淡的光线下,琅的双眼闪烁蓝光,就连这双眼睛,都再也不再是琅自己的了。露愣住了,她刚想抚摸冰冷的义肢,琅则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到墙上,用嘴抚慰她的下体。
    快感如闪电般袭来,某种自出生以来就压抑在露心中的情绪也喷涌而出。她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自觉地抽泣。琅缓缓抽离,有些疑惑,但露不允许她提问,她抱住琅,炙热的身躯贴合冰冷的钢铁,使她打了个激灵。她触碰到琅后脑勺的接口,接着狠狠地朝她的肩膀咬了一口:“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露下嘴可不轻,琅的肩头留下两道鲜红的牙印。但琅的身体痛觉早已不是常人水平,她尊重露的意愿,温柔又熟练的进入她,她轻而易举的让露高潮,露一直在哭泣。她丝毫不感到快乐,哪怕这次性爱是她人生中感受最激烈、最美好的一次,她却仍然感觉自己将要死去一般。她羞于承认,她是因为琅的冷漠而失落。她们的身体从未如此接近,而她们的灵魂却已经相隔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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