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愿以偿地顺利抢到天使角色之后,廖书璇意气风发地走进摄影棚。看到池咏由手上的相机时,愣了好一会儿,才愿意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在经纪人的说明之下,她才认清池咏由所拥有的实力与权力。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开始拍摄,才按下第一个快门,就听到池咏由冷静且专业的声音,「天使的表情可以无辜却不能无神,请加强眼神部份。」
    在池咏由开口的瞬间,廖书璇第一个反应是,果然来找麻烦了。但在听完池咏由的话之后,却发现和以往合作过的摄影师差不多,只是她的目光更加锐利,仅此而已。没有如预料的被找碴,反而让她的心情更加不安。
    因为太过心虚,又逞强着不肯示弱,让廖书璇的侷促不安到了极点,以致于表现不佳。而反观池咏由,依然保持着极佳的专业度,不停地指示着廖书璇该做什么动作,表情该怎么调整,鉅细靡遗的程度,让一旁的工作人员嘖嘖称奇。
    「你说池大摄影师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那个模特儿都突槌成这样了,她还能耐着性子。」
    「大概那模特儿昨天有去拜拜,烧了一大綑好香吧。遇到池大摄影师今天心情好,好到拍完整张记忆卡还挑不出一张能用的,这样都不发火。」
    「你说,要不要去问问她昨天是去哪里拜拜,我们大家一起去拜一下吧。不然,老是被飆到吃不好睡不着的,三天两头还要去收惊。」
    「那女人看起来挺兇的。你敢去问吗?」
    「我只是随口说说的,又不是真的要去问。」
    从化妆室走出来的厄本,正巧听到这番对话。她半信半疑地走进摄影棚,马上印证了一切。趁着休息的空档,她抓住池咏由到一旁的仓库里头。
    「你是故意的吧?」厄本指着池咏由的鼻子说。
    「你指的是什么?」池咏由装傻地回答。
    「你故意那样若无其事的对她,让她自己吓自己,然后表现失常,对吧?」
    「我想做好人。」池咏由一脸无辜地说。
    「你直接骂骂她,她就能恢復正常。何必这样玩弄她?」厄本没好气地说。
    池咏由耸耸肩,但笑不语。
    厄本看着她,紧抿着嘴,抬起手看着手錶,「我跟小徽说拍摄是下午两点开始,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你自己看着办吧。」
    所谓的亲卫队,就是不管身在何处,精神永远不灭。光是听到常月徽的名号,就能让池咏由头皮发麻。为了不让这棘手的人物来打乱工作流程,池咏由神采奕奕地走回摄影棚,像猛虎出闸一般,雷厉风行地发号司令着。
    「你。去旁边好好想想,先让厄本拍摄,等一下再换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池咏由指着正在补妆的廖书璇说。
    判若两人的池咏由,让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大跳。廖书璇这才看清楚池咏由的真面目,对厄本的怨恨也随之加深,尤其是在看到厄本的表现之后。
    在拍摄过程中,池咏由不发一语,只是专心地寻找角度,抓准时机,按下快门,持续地重复这些程序。看起来似乎比刚才更冷淡,可是厄本知道,池咏由要让她自由发挥,所以决定不加干涉。但她却总是找不到身为魔鬼的感觉,忍不住在每次快门关闭的瞬间,便对池咏由流露出求救的眼神。
    在更换滤镜的时候,池咏由假藉测光的动作,走到厄本身后低声说,「如果你能更坦诚一点向我求救,我就会更大方地指导你。」
    「哼!了不起。」厄本不满地嗤之以鼻。
    手握相机的池咏由,彷彿变身为转身掏枪对决的牛仔,出其不意地拍下厄本微撅着嘴,俏皮的模样。她忍不住按下拨放键,马上欣赏一下自己的战利品。这种照片不可能交给客户,却能成为自己的私人珍藏,这就是从事这一行的福利。
    「灯光调整一下。背景再暗一点,前面的光再强一点。」池咏由朝工作人员吆喝着。
    负责灯光的人走过来,「我们现在拍的是魔鬼,如果前面的光线太强,就失去阴暗的感觉了。而且,前后的明暗对比太大,会让人觉得是前面的魔鬼在发光,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如果要符合常理,那去找一幅传统的天使与魔鬼图就好,何必还要我来拍摄?」池咏由抬起手腕,上头的手錶指着十二点十五分,不耐烦地说,「现在到底谁是摄影师?是你吗?」
    灯光师被骂得无地自容,只得悻悻然地照着池咏由的指示调整好灯光,便快步离去。
    「你到底在想什么?」听完灯光师的话,厄本开始觉得奇怪,池咏由的操作真的很不按牌理出牌。
    「你想知道吗?」池咏由故作神祕地说。
    「不说算了。」厄本冷淡地回答。
    池咏由将相机放到脚架上,「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剩下的就交给我。」
    厄本不满地抿了抿嘴,「有说等于没说。」
    池咏由笑而不答。
    在棚灯的照射之下,将厄本脸上的化妆原本就有棱有角的线条,衬得更加立体。由于不快的情绪,让厄本的表情比刚才冷峻,却意外地与化妆效果相得益彰,在场的人纷纷觉得一股冷冽的气息袭捲摄影棚。
    就连坐在一旁的廖书璇都忍不住站起来。「这就是她的实力吗?」
    「真酷。」小助理眼冒红心地说,「明明没有风,却好像能看到她的衣角在飘动。明明背后是黑色的羽翼,应该是让人心生畏惧的魔鬼,却让人忍不住一心嚮往。」
    廖书璇哼了一声,「发花痴也该有个限度吧?又不是男人,对着一个女的发什么春?」
    「如果你还无法认清她的魅力所在,想要赢过她,只能说你是痴心妄想。」池咏由忽然出现在廖书璇面前,「该你了。我没空陪你玩,最好给我快点结束。」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廖书璇踩着高跟鞋,凭藉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池咏由。
    池咏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压力,在自我心理建设之后,她悟出了自救之道。气势来自于内心的坚定度,而非外表的高度。
    她挑了挑眉,淡淡地说,「如果不是厄本要我别对你太兇,我才懒得理你。反正,你已经知道我的真面目了,我也不需要再假装了。快过来工作吧。最好在三点前结束,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会交出什么样的照片。」
    在池咏由那赤裸裸的威胁之下,廖书璇只能怪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不小心惹到这个手握模特儿生杀大权的摄影师,而敢怒不敢言地上场。
    满怀的怒气,让廖书璇怎么也收敛不了一身的杀气,摄影棚里头瀰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这种不寒而慄的感觉怎么会出现在有天使的场景里啊?」
    听到一旁工作人员的话,厄本扶着额头,摇头叹息,「叫你骂,没叫你骂得那么兇啊。」
    原本要池咏由给廖书璇一个痛快,顺便还能激起廖书璇的斗志,好圆满地完成这项工作。没想到池咏由不知哪来的一肚子坏水,竟然对廖书璇不假辞色也就算了,还故意摆出霸道的摄影师架子,让廖书璇这种才刚崭露头角的模特儿不敢造次。
    眼看时间距离三点越来越近,池咏由的脾气也随之愈加暴躁。预定各有两组妆要拍,厄本的在一开始就拍完,廖书璇的却才拍完一组。
    两点四十分。池咏由将脚架上的相机卸下,大喊收工。现场所有人全都大吃一惊。很明显的,池咏由还没拍出满意的照片,而廖书璇也明知自己的表现还不够完美。
    「等一下。」廖书璇拎着衣服的下襬,从拍摄台上跳下来,拦住池咏由,「为什么现在就结束?」
    「我是摄影师。我说了算。」池咏由甩开廖书璇的手,不留情面地说。
    「但是,我觉得我还没有做出最完美的表现。我要求再多拍几张。」
    池咏由冷笑着说,「你也知道表现不够完美啊?那前面的两个小时,你都在干嘛了?为什么不早点表现完美?」
    被骂得哑口无言的廖书璇只能搬出最后一样能够说嘴的事。「你明明就是偏袒她,故意把我的部份随便拍拍。」
    「原来你到现在还在执迷不悟。」池咏由将桌上的电脑萤幕转过来,指着上面的照片说,「你自己看看你和厄本拍的照片,差别在哪里?」
    廖书璇看着萤幕,发现厄本的两组照片,不管是背景或是打光,全都与自己的如出一辙。唯一的差别,便是照片里的主角不一样罢了。
    「厄本拍照的时候,我给她指示了吗?」池咏由敲敲萤幕说,「但是,上午的时候,我给了你多少的指导?自己做不到,不要牵拖别人,还企图把别人也拉下水。」
    看着萤幕里的厄本,廖书璇觉得自己是彻底的输了。即使她抢到了讨好的角色,但两人的照片摆在一起,就算是扮演魔鬼的厄本,看起来都比扮演天使的自己还纯洁,也更容易打动人心。
    「噢。对不起。我说错了。或许,你的风格不是拉人下水,而是推人下水。」池咏由意有所指地说。
    「池咏由。」厄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两人身旁,「你不要再说了。」
    厄本的出现,让廖书璇很快地便意会过来池咏由话里的意思。她轻声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池咏由的尾音突然拔高,「人都差点掛在你手里,你还敢说不是故意的?」
    还想说些什么的池咏由忽然嘴巴被摀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斜眼瞪着摀住自己嘴巴的人,如果她有念力,绝对会用念力让厄本把手放下。
    「事情都过去了……」
    厄本的话还没说完,池咏由便忍无可忍地拉下厄本的手,「什么过去了?我不准你再做烂好人。她根本不知道那件事对你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如果不是她,你不需要度过覆满阴影的童年。如果不是她,你可以敞开心胸的与人相处。如果不是她,我也不用这么辛苦。」
    「你的重点是在最后一句吧?」厄本白了她一眼。
    「总之……」池咏由的视线飘向墙上的掛鐘,「我懒得说了,工作到此为止。身为摄影师的我,有权决定要交出哪几张照片。就这样。再见。」
    举步欲离去的池咏由被拽着背后的衣服,寸步难移。
    「站住。」厄本靠近池咏由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小徽今天不会来,你不用那么紧张地想走。早上只是想要你快点让她进入状况,才那样说的。」
    池咏由转身看着厄本,确定厄本没骗她之后,撇了撇嘴硬撑地说,「我是有其他的急事。」
    「你应该也不希望交出一幅不完美的照片吧?」厄本故意用三个人都听得见的音量说话,企图掩饰刚才两人的低语。
    泫然欲泣的廖书璇让池咏由厌恶地别过头去,却又被厄本强行将脸扳回来。
    「好吧。」池咏由莫可奈何地说,「你把事情解释清楚。如果能解释得让我满意,我再考虑要不要继续拍下去。」
    「那时候,本来只是想捉弄俞书玓一下。没想到,她会真的溺水。」廖书璇的眼神游移着,不敢直视厄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既然不是故意的。为什么事后不向她道歉?那天见面还那样咄咄逼人?」池咏由仍然一脸不爽的表情。
    「那时候年纪小,听到她差点溺水的时候,我吓傻了。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所以就……」廖书璇的声音逐渐变小,表现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那一天呢?以为这里没有人知道,就可以继续那样张牙舞爪的欺负人吗?」池咏由冷冷地说。
    「那天看到她的时候,我因为太嫉妒,才会拉不下那个脸,不肯在她面前表现得软弱。」廖书璇微赧地说。
    「哼。」池咏由呶起嘴,直视着廖书璇,彷彿想看穿她一样。
    见池咏由迟迟不肯回应,厄本忍不住扯了下她的衣服,「你就原谅她吧。」
    「原不原谅这种事还轮不到我来决定。」池咏由偷偷地握了下厄本的手说,「真正能原谅她的人,应该是你。」
    「是不是我原谅她了,你就会继续帮她拍照?」厄本盯着池咏由的眼睛看着。
    池咏由的眼珠子转了转,「好啊。」
    嘴上这么回答着,心里却是在想着其它的事。其实,池咏由早已拍到自己想要的照片,只是想整整廖书璇,才故意做出不满意的样子。
    「那你快去帮她拍吧。我那天在阳台上就决定要放下了。」厄本转头对廖书璇灿然一笑,「你好好加油吧。我先去卸妆了。」
    池咏由拍了拍厄本的肩膀,便走回脚架前面,喊着重新开工。厄本正要离开的时候,一隻柔软的手拉住她的手臂。
    「对不起。」廖书璇有些退怯地说,「还有,谢谢你。」
    「不用客气了。」厄本微笑着说。
    「上个礼拜在你父亲的办公室遇见的时候,我还下定决心一定要超越你。没想到,我们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廖书璇的神情黯然。
    「你知道我父亲并不是你的爸爸了?」
    廖书璇点头道,「后来长大就知道了。那天去找他,是拿支票去还他的。我已经长大,也开始赚钱了,不需要他再像我小时候那样资助我们家。」
    「嗯。」厄本笑了下,便瀟洒地离开摄影棚。
    那个广告案,最终还是圆满地完成了。广告主对于照片很满意,市场上对宣传的回馈反应也很大。
    两个人的对比,完全颠覆了传统对天使与魔鬼的刻板印象,并赋予了更多的想像空间。带着杀气的天使,让人联想到与恶魔征战的能天使,足以使人心生畏惧;而有着纯洁面孔的魔鬼,则让人想到企图引诱世人的堕天使,即使前面就是地狱的深渊,却仍使人忍不住想跟随。
    池咏由带着从杂志上撕下来的报导,来到别墅找厄本邀功。两人坐在温室里,欣赏着外面的雨景。
    「你并没有真正的打从心底地原谅廖书璇吧?」池咏由无预警地开啟这个话题。
    因为池咏由的话,让厄本的手一颤,把杯子里的红茶泼洒了一些出来。她急忙拿起餐巾纸,拭去桌面上的水渍。
    「那天,你只是因为心软,才帮她求情。其实,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直接说出原谅她的话。」池咏由握住厄本的手,不让她再继续装忙。
    「呵。」厄本乾涩地笑了一声,「被你发现了。」
    池咏由接过厄本的茶杯,为她重新倒满红茶。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小气?」厄本双颊微红地说。
    「不会啊。」池咏由将茶杯放到厄本的双手之间,「小命差点就断送在她的手里,怎么可能这样三言两语就放过她?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指着她的鼻子说,『想要我原谅你?下辈子吧。』之类的话。」
    被池咏由夸张的表情逗笑,厄本咯咯地笑着。
    「我觉得,我这阵子进步挺多的。」池咏由抬起下巴,骄傲地说。
    「什么东西进步很多?」
    「我以前总觉得,只有小池能逗你笑,我是既羡慕又嫉妒。不过,最近你对着我笑的次数变多了,让我很有成就感。」池咏由身体往前倾,在厄本的唇上轻吻一下。
    「是吗?」厄本的思绪有些飘忽不定。
    「你什么时候才要介绍我和小池认识呢?既然现在网路这么发达,不管她在哪里,透过网路和她面对面的聊一聊,也是可以的。」没注意到厄本的异状,池咏由还兀自说得兴起。
    「我好久没见到小池了。」厄本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失落感。
    儘管有池咏由带来的幸福包围着,可是,少了小池的陪伴,厄本觉得自己好像不完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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