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舒瑶虽然现在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她也学会了和爷爷每天坐在一起看新闻,听着被美化过的事件,听爷爷讲讲从前。
    他总说现在这个家太小了,然后拿起她的画笔轻轻勾勒几笔,描出了之前那个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大庄园的样子。
    齐舒瑶接过笔,在上面又添了几笔,在递到爷爷面前。
    “那里现在也不错,就是这棵树被扒倒了,横在大门口,里面也还挺完整了,虽然全是灰,但也没人进去破坏,因为他们说那里怨气特别重,不敢靠近。”
    爷爷看着她的眼神变了,第一次显现出了索求的样子。
    “舒家老宅嘛,现在前面那座破庙被当成了影视城,我还去探过班呢,顺路进去转了一圈,那时候谁知道,那是我我爷爷奶奶从前的家啊。”苯魰鱂洅℗o18℗o𝔯.©om韣榢更薪梿載 綪荍藏網址
    爷爷奶奶都沉默了下来,倒是她还是平常的样子,将电视调到了新闻频道。
    又一年叁月,又一次下面小领导的换届,从前齐舒瑶对这些人的变动都不感兴趣,今年也是闭着眼睛听,却听得她几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杨健霖卸任衡海新区区长一职,由郝平春接任,郝平春履历……”
    “杨家下台了?”
    “要开始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着消息众多的高中班群,翻到最上面一页,系统显示“成员  杨寻  以退出群聊”。
    下面嘻嘻哈哈的记录无数,全都是被杨寻欺负过的男生女生在看热闹,明明是文字,她却从字里行间看出了声泪俱下的控诉。
    杨寻他爸也被从阳城市市长拿下了啊,而且还被抓了,这位公子哥看来也逍遥不了了。
    “爷爷,我困了,回去睡一觉。”
    齐舒瑶离开了客厅,回到卧室蜷缩在床上,什么事情都不想了。
    遥远的安洲大陆,宋瑜笙手脚冰凉的胡乱的往行李箱里塞着东西,她不断停下手抹着脸,把泪水涂抹的满脸都是。
    身后的母亲病恹恹的躺在床上,眼中已经没了什么光亮,她微弱的呼喊着女儿,声音却被压在了袋子哗啦啦的声响下。
    “笙笙,笙笙……杨寻去哪了,怎么好多天都没见到他了。”
    “妈,他家里也出事了,他爸被抓了,杨家也倒了,他跑去逃命了,不过没事的,我一个人也可以养活起你的,这里终究不是我们的家,我今天就带你回去。”
    “笙笙,你忘了你爸爸怎么说了吗,我们不能回去,回去就是等死啊。”
    “现在又没有连坐制度,就算我爸犯了法也不能惩罚我们啊,就算你也犯了法,也不能不给你治病啊。”
    “那你回去,就算回去,你能做什么啊。”
    光鲜亮丽了一辈子的宋夫人到病倒在床上,好像才醒悟,那些她从前教给女儿的东西,竟然不能让她谋一份职业。
    “没事的,我全手全脚,怎么样挣不到钱。”
    宋瑜笙合上最后一个箱子,将柜子上和杨寻的合影扣了下去,扛起箱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异国他乡的残阳最后一次打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
    只是时钟无论怎样都会一圈圈继续转下去,不等任何一个人。
    天开始热了,齐舒瑶越来越睡不着,她把画板搬到了床边,留下的线条却堪称乱涂乱画,她在夜里爬起来看星星,星星朝着反方向飘走了,她苦笑着低头,一辆货车却开进了院子里。
    爷爷披着件外套出去了,车子停在花园中间,从副驾驶上跳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连滚带爬的跪在了爷爷脚边。
    爷爷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一脚踢在了那个男人的肩膀上,他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地上,正脸猛地暴露了出来。
    有时候齐舒瑶觉得自己也算是万中挑一的幸运儿了,就像现在,估计老何都没可能见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关乡。
    什么钱副总,什么苏家,都是假的,他真正的靠山原来在这呢。
    她打开窗子,开了一个小缝,偷偷听着院子里的声音。
    先是关乡在哭,
    “临仙区的审批局长就是负责工地的直系领导,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敢自己把尸体藏起来啊,那两具上了新闻的尸体是现场仅有的完整的全尸,其他的都是一条胳膊一条腿的,都被他冻起来了。”
    然后是爷爷冷静的声音,
    “他和你什么关系。”
    “他,他是我的手下分出去的,我之前就告诉他别出头别露面,可他就是个官迷,当了官之后还回了赌,现在都被翻出来了……”
    齐舒瑶关上了窗子,回到了床上,她盯着天花板,突然笑了。
    历史不一定是百姓的历史,只是顶层那几个人物的历史,他们绕着弯子斗了这么多年,原来还是这个老头在后面执掌乾坤,不知道她哪天在这里,能不能见到一个姓顾的,那就是真的热闹了。
    在货车开进院子后的第四天,秦酌寒发来一长串语气兴奋的语音,给她详细描述了一下关家被抄时翻出来的金银财宝和古董文物,光是佛像就有几百尊,比福朝寺山头上的佛都多。
    齐舒瑶不禁想起了那个被搬空的大佛背后空室,不知道他们还用这种方法掏空了多少墓室。
    可如今呢,关家倒了,杨家倒了,作秀的季德禄被扒出来了,那又怎么样了呢,好像什么都没变化,就算在抄走了关家所有的东西,可他还不是提前已经把最值钱的东西送走了吗,就在她现在身下的地下室里。
    秦酌寒说到最后,还提了一句自己爸妈最近总是吵架,一副不想过了的样子,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就默默的听着他说,一只手摸在凸起的肚子上,她自从来了这里,就一直等一天过一天,她好像没有想过未来,想过以后。
    妈妈应该怎么对待孩子,她不知道,爸爸妈妈之间是怎么相处的,她不知道,她仅有的可参考的经验都来自于齐聿和她相处的日常,可是她长大了却爱上了他,这应当是失败的经验吧。
    她在这边突兀的笑了出来,等到回过神,秦酌寒已经好久没有回信息了,她把自己藏在被子里,昏昏沉沉间,突然想起了曾经贝徊巳和她说过的一句话,
    “……舒家就一个儿子,还是个扶不起来的废物,一天到晚就知道赌钱,醉生梦死的,都被他爸放弃了……”
    既然爷爷和关乡关系这么近,那难道是关乡把他儿子带坏的,可听着感觉爷爷很是讨厌赌博的样子,为什么又庇护着关乡。
    她的头快要爆炸了,又想起奶奶骗她说他儿子还在国外,她从不怀疑那天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男人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在他的脸上,她奶奶的脸上都能找出和自己相似的五官,只是这一家人的关系,比她想象得要复杂的多。
    甚至她自己她都不了解。
    关家在黑暗中土崩瓦解,京阳太平了一段年月,只剩下齐聿还在跟进案子的进度,他带着调查小组清点从关家搜寻出来的东西,从日出到日落,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让他分不出精力去想别的事情。
    他守在满屋子的文件里,呼吸得都是空气中油墨的味道,坐在窗前,就这么看着太阳的上上下下,一天一月,一月一年。
    最近齐舒瑶感觉她就快要生了,肚子一坠一坠的,呼吸也特别沉重,她瘫在床上起不来,哪哪也不想动,唯一的消遣只剩下扒拉扒拉手机,可到了后期视力也变得不太好,看东西模模糊糊的。
    晴晴总是看着不让她离手机屏幕太近,她就经常打发她出去拿这个拿那个。
    晴晴下楼去倒水了,齐舒瑶迅速抄起手机翻到刚才没看完的那条新闻。
    她把手机屏幕拿到了眼前,又吓得扔了手机。
    她为什么会在娱乐新闻上看到宋瑜笙,她回国了?她去演戏了?
    齐舒瑶不安的爬下了床,却一脚踩在从腿间流下去的羊水上,整个人砸在了地板上。
    八月初,过了京阳最热的那段日子,齐舒瑶在床上翻了个身,手盖在了身边小小的肉团子上。
    即使空气里依旧散发着热气,可她掌心依旧能感受到炙热的温度,这样一个小小的身体,软软的,白白的,特别圆,散发着比她还要高的热量,让她轻盖在她身上的手都不舍得拿下去,她的眼睛大大圆圆的,滴溜溜的转,不哭不闹,一看见她就笑。
    她凑过去,凑到小宝宝的耳朵边,轻轻用唇含住了她柔软的耳骨,小小声的告诉她,
    “宝宝,要健康,要笑,要开开心心的过完这一生……这是,有人这么告诉妈妈的,在我只比你大一点点的时候……”
    她轻轻的将小小的姑娘哄睡着了,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又一口,把自己的衣服垫在了她的身下。
    夜深了,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二楼的一扇窗子打开,一个身影翻窗而出,顺着那辆大货车开进来的路线,悄悄的消失在了院子的墙壁上。
    齐舒瑶终于站在了车来车往的路上,她靠在一颗大树上,拨出去了那个让她回忆了一年的手机号码。
    电话接通,是熟悉的声音问你好。
    她一下子掉了眼泪,只有抽泣的哭声传了过去。
    “瑶瑶,瑶瑶真的是你吗?”
    “你还在京阳吗?”
    “在,我在京阳,你在哪里,你告诉我,我过去接你。”
    她蹲在地上等啊等,等到路上的车子渐渐少了之后,一辆普普通通的车子停在了她的身前,荼蘼从副驾驶上跑下去,直接扑过来抱住了她,她越过荼蘼的肩膀,看到坐在车子驾驶上的男人,竟然是裴宥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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