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周三,谢澜依旧没有出现,苏好月的小组却迎来了一次重大危机。
    苏好月手下有两个今年刚招进公司的实习生,分别名为纪思瑜和金寒,两人平时大都待在前处理室,以做实验为主,苏好月目前正在培训纪思瑜学习其它的内容。如今她们的项目正处在调整发酵条件以改变菌株生长曲线,从而得到最高产出的阶段。产物已经水解分离,三个平行一组,一共六组,送入液相仪,周三上午苏好月教纪思瑜如何分析色谱图时,很快就发现了哪里不对。
    拉了一个图表,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苏好月打开屏保去了前处理,找到了金寒,问:“小瓶你还留着吗?”
    金寒一下子有些紧张,摇摇头说:“没有,怎么了吗?”
    苏好月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回事,数值怎么这么低……你做实验过程中有什么意外吗?”
    金寒还是摇头。
    苏好月注意观察她的表情,问:“真的没有?”
    金寒:“没有。”
    苏好月拧紧眉头,在脑中回想整个实验流程,问:“你稀释用的什么?”
    金寒:“盐酸。”
    苏好月:“多少浓度?”
    金寒:“15%。”
    苏好月:“新配的?”
    金寒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稀盐酸用得比较多,一般一次配一大瓶,各个小组来回借着用。昨天金寒配好的稀盐酸今天还留在组里,苏好月闻了一下,顿时感觉有些失语,对金寒说:“这就不是盐酸的味道。”
    金寒一脸茫然,凑过来扇着闻了一下。
    苏好月说:“这应该是甲醇。”
    金寒顿时慌乱了起来:“不是,我拿的是浓盐酸的瓶子,没有拿甲醇的。”
    苏好月没有说话,心乱如麻地站在那里。无论原因是什么,现在实验已经毁了,出不来数据是既定的事实,整个实验都要重来,这意味着项目不可能在两周内结束,已经后拖了两周的日期又要后拖。
    意味着客户又要跟客服部催促,客服部跟谢澜催促,谢澜发怒。
    意味着接下来几周又要夜夜加班。
    “我真的拿的是浓盐酸,是这瓶!”金寒弯腰去柜子里拿试剂瓶,苏好月转身离开了前处理。
    坐在电脑前捂着额头发了一会呆,苏好月差点哭出来,心里想的全是我怎么这么倒霉,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样渡劫。
    金寒战战兢兢地在门口探头,走过来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立马重新做。”
    纪思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声问:“怎么了?”
    苏好月抬起脸来对金寒说:“你跟纪思瑜说一下吧。”
    金寒原原本本解释了一番,听完,纪思瑜“啊”了一声,没有说话。
    苏好月突然想起来:“那瓶甲醇呢?”
    金寒说:“还在桌子上。”
    苏好月忍耐不住自己的怒火,抬高声音说:“上面还贴着盐酸的标签,被别的组拿去用了怎么办?”
    两人赶紧回去前处理,好在没人用它。因为配液之前瓶子里还有盐酸的残留,整瓶甲醇已被污染,只能完全倒掉。金寒抬着两升的玻璃瓶搁在废液池的台面上,苏好月看她有些吃力,便伸手帮了一把。甲醇咕嘟咕嘟地倒下去,刺鼻的气味散发在空气中,苏好月不禁觉得有点心疼,同时被熏得更想哭了。
    “你把瓶子洗干净,烘干再用。取液器不能用了,你去拿个新的吧。”她对着金寒,几乎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回到分析室,苏好月把纪思瑜嘱咐一番,支去一起做实验,然后坐下来,打算给谢澜发一条短信说明,如果现在不说,等客服部来催必定会死得更惨。
    一条短信写到了中午还没写完,苏好月几乎已经意识恍惚,同事起身去吃午饭,见她一动不动神色异常,凑过来问道:“怎么了?”
    苏好月不想耽误人家吃饭,但心口郁结得难受,便简短地说:“实习生配错稀释液了,把盐酸配成了甲醇。”
    “哎呦。”同事啧啧两声,“这两个怎么配错的?闻起来都不一样。”
    苏好月苦笑:“咱公司的通风橱质量太好了。”
    同事说:“这种事经常的,上次我那个实习生也是配盐酸,结果配成了氢氧化钠,盐酸和甲醇好歹还都是液体,氢氧化钠!液体固体还分不清吗?”
    苏好月看向她:“后来怎么办的?”
    同事说:“还能怎么办,重新做呗。”
    苏好月说:“我这个都拖两周了,谢澜……”
    同事说:“拖有什么办法,大不了挨顿骂,不过你那实习生估计得挨打了。”她笑着说,“我就不信谢澜没犯过错,都有往后拖的时候,别在意。快去吃饭吧。”
    经她这么一宽慰,苏好月的心里确实舒缓了一些,合上电脑起身去吃饭,经过前处理时往里面看了一眼,整个屋子已经关了灯,只有一个通风橱的灯开着,金寒背对着她站在那里,看起来是在配培养基,时不时抬起袖子来抹一下眼睛。
    苏好月心里叹了一口气,过去说:“下午再做,先去吃饭吧。”
    金寒低着头没动弹,说:“没事,苏姐,我不饿。”
    苏好月说:“急不在一时,反正都要往后拖的,休息一下,不然下午不能集中精力。”
    听她这么说,金寒停下手,脑袋还是低低垂着,走过去洗手换衣服。
    苏好月刚要转身走,金寒突然叫住她,说:“我会跟主任说的,您和纪思瑜没有责任。”
    苏好月“嗯”了一声,出门离开了。
    午休回来,写完短信给谢澜发过去,差不多等了一个小时,谢澜回了信,说:“等我明天回去。”
    很难评判这句话里是否包含威胁的意味,苏好月觉得应该是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谢澜看她不顺眼,不是人格上的不对付,而是作为一个上司,谢澜不喜欢她这样的下属,大概是觉得她懒散、不上进——也就是苏锦对她的那些评价。
    她确实是这样的,不打算改,也不指望升职。分析室的管理算是副部门主任,在任上的那位同事计划离职,几个组长已经竞争了一个多月,但苏好月一点心思都没有。
    她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平时这种态度只是不被看好,现在接连闯祸,她势必要格外更倒霉一些了。
    晚上下班回家时,她收到了杜青园的消息,说:“我找到了一个人。”
    苏好月:“什么人?”
    杜青园:“A17区的难民,以前在一家生物实验室工作。”
    苏好月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说这个干什么,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曾说手下还缺一个实习生。
    苏好月发过去一个惊讶的emoji。
    杜青园:“我把她简历发给你?”
    苏好月收到简历打开查看,顶头的照片上是一张非常年轻干净的脸,名字叫做孔云川,只有22岁。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回复说:“她完全能去更好的地方吧。”
    杜青园:“去不了,所以才叫‘难民’啊。”
    杜青园:“你觉得怎么样?”
    苏好月咬着手指头想了一会儿,如果这位孔云川确实符合简历表现出的水平,那么基本不用培训,上岗就能上手,为接下来的加班阶段极大地减轻压力。
    苏好月回复说:“你让她给我们公司的人事投简历吧。”
    周四上午,谢澜终于回来了,先是来分析室看了一圈,苏好月以为自己要被叫出去了,但是没有,另外一个组长被叫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谢澜没再露面。出门去前处理时,苏好月看到她离办公室远远的,站在走廊的尽头和两个人说话,仔细看去,好像是有机和无机部门的主任。
    似乎察觉到目光,谢澜突然扭过头来,两个人的目光一瞬间交汇,苏好月差点吓出冷汗,连忙转身走了。
    下午时,谢澜终于走进了实验室,旁边还带着无机的部门主任,也就是那个抽人都要在一楼大厅的恶魔主任,名字自然也如雷贯耳,叫做邵宇谊。
    邵宇谊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慢腾腾地走进来,说:“那个把盐酸配成甲醇的小孩呢?你们主任找你。”
    “哦!还有她组长。”她又加了一句。
    自从两人进门,苏好月的心脏跳得都要爆炸了,此时被点名,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她走到谢澜和邵宇谊跟前。
    邵宇谊说:“你是实习生?”
    苏好月:“不是,我是她组长。金寒在前处理。”她有点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有别的主任来插手,谢澜抱着胳膊站在旁边跟没事人似的。
    邵宇谊:“你是组长?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好月:“我们会想尽办法尽快进行的。”
    邵宇谊笑着冷哼一声,“现在知道尽快了。早干嘛去了?我听谢澜说,你们都拖了两周了,你知道放在我们无机实验室会怎么样吗?”
    苏好月眉眼顺从地低着头,没有说话。
    邵宇谊手一挥,说:“去,把那个实习生给我找来。”
    找来金寒,两人出了前处理,邵宇谊已经拿了一支一指粗的藤条,掂在手上来回把玩着,对她俩说:“今天你们尊贵的主任不想抬手,就让我来代班,实习生?你没有意见吧?”
    懵了一下,金寒小声说:“没有。”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绝望。
    看来自己不会被殃及池鱼,苏好月松了口气,同时不禁有些同情金寒,被扔到大庭广众的目光下扒了裤子打屁股,这待遇可不是每个sub都能碰见的。
    邵宇谊的语气更轻佻了,幸灾乐祸般地说道:“怎么了,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金寒已经被吓哭了,闻言只摇了摇头。
    邵宇谊说:“走,去大厅。”她回头看了一眼谢澜。
    谢澜表情漠然地靠着门框,全程都没有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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