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祁钦在门口等的时间里,季贻已经穿门进去。
    这是间上了年头的屋子,老旧家具发出木质气息,但应是受了潮,并不好闻。
    季贻往窗外望望,这里楼间距小,楼层又低,阳光能照进来的时候应该不多,难怪。
    空间不大,她很容易在客厅发现他们。
    老太太原本抱着小姑娘在看电视,听到外头敲门的声音,宋夕从奶奶膝上爬下来,礼貌道别,说明天见。
    罗桢则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注视着老太太的一举一动。发觉到季贻的存在后,他站起来,试图把位置让给她坐。
    季贻说:“不用,我马上就跟他们一起走了。”
    “他才回来?”
    “嗯。”
    “辛苦了。”
    季贻摇摇头,问:“你的是今晚吗?”
    “不清楚,但应该就是最近,我能感觉到,”他说完,反问,“你那边呢?”
    “我也不知道,直觉是今天,”季贻顿了顿,说,“不过他目前表现得还算正常,再看看。”
    季贻说着往身后瞧,隔着防盗门看见祁钦,他垂着眸,牵过妹妹的手,向将妹妹送到门口的李奶奶道谢。
    李奶奶说:“不用谢我,我喜欢夕夕,可乖了。你下次跟她一起来坐坐。”
    “好,”祁钦走出几步,回身,“您以后照顾好自己。”
    李奶奶愣了愣:“好,好。”
    季贻看向罗桢:“我收回。”
    “应该就是今天。”
    -
    他们最后在四楼停下。
    祁钦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防盗铁门发出沉闷的噪音,季贻拧了拧眉,跟在宋夕后头进去,见她径直走进一个房间。
    季贻没跟过去,听见门在身后关上的动静,转身的一瞬间,身体忽地被什么贯穿而过。
    她呼吸一滞。
    祁钦原本大步流星,这时步子一顿,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位置。
    他感到一阵风。
    再一看,是客厅的窗户开着。
    他走过去关上,而后去厨房烧热水,宋夕拿着一迭书出来。
    “哥哥,我的作业。”
    “放这儿吧,药拿了吗?”
    “嗯。”
    宋夕伸手,掌心上躺着几颗小小的药丸。
    祁钦抽了张纸巾铺在桌上,宋夕把药放在那儿,拍了拍手心,然后把作业翻开到今天做的那一页。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祁钦检查作业,宋夕自觉看书。她才上幼儿园,还不认识多少字,看的是哥哥给她买的画册。
    “好看吗?”祁钦没有抬头,问。
    “好看,”宋夕说,“哥哥买的都好看。”
    另一声回答祁钦自然听不见。
    季贻也答了句“好看”。
    她站在宋夕身边蹭画册看,没忍住催道:“还不翻页?”
    几秒后,宋夕像才终于把这页看完,小手指一拈,轻轻翻过,很珍爱的模样。
    她神情认真,脸颊鼓鼓,季贻瞧着可爱,食指一伸,动作非常轻浅地对着小姑娘的脸戳了戳,宋夕就是这时候转过头。
    季贻几乎以为她们已经对视上,她或许看见自己了,但宋夕只是挠了挠脸,很快继续看起书来。
    季贻松了口气,水壶这时发出“咔哒”一声,祁钦倒了两杯水来,一杯放在宋夕手边:“凉了再喝。”
    “知道了,哥哥。”
    祁钦检查完作业,依旧没有查出错题。
    宋夕很聪明,成绩很好,学得很快,除了身体不好,哪里都很好。
    祁钦替她把作业收进书包,去浴室放洗澡水。
    宋夕已经可以自己洗澡了,虽然总把浴室弄得湿哒哒。
    等她洗完澡出来,乖巧地钻进被窝,祁钦去她的房间说晚安。
    宋夕疑惑地看着哥哥关上她房间的窗户,说:“可是夕夕很热。”
    “开空调就不热了。”
    宋夕惊讶地睁大眼睛。
    入秋后天气不如之前那么热,他们家已经不开空调有一段时间了。
    祁钦总怕她冷气吹多了体质更差,宋夕也不会反抗,热的话她会开窗,会吹电风扇,因为她觉得这样应该比吹空调省钱。
    哥哥既要上学,又要打工,很辛苦。
    她没有问祁钦今天这么做的原因,只是问:“明天我还要哥哥编辫子,可以吗?”
    祁钦顿了顿:“当然。”
    他亲了亲妹妹的额头,出去时带上房门。
    季贻在这期间已经又查询了一遍手头上关于祁钦的资料。
    他是高三生没错,刚开学半个多月,但怎么看都做得比哥哥该做的多得多。
    像个奶爸。
    不过也能理解,资料上写,他们家没有父母,只有他带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一起生活。
    再细节的没有提供,甚至他想自杀的原因也没有。
    基于这个问题,季贻曾向头儿提出过申诉,她那孤高不可侵犯的领导汪承颐只是告诉她,要那么简单告诉你还叫惩罚吗?自己去研究,动动脑。
    行。胳膊拧不过大腿。
    所以她要研究祁钦。
    祁钦打扫完浴室,拿了换洗衣物进去洗。他的身材是真不错,可是——
    季贻狠狠唤醒自己的良知,没有跟进去。
    房子是两室一厅,一个房间是小妹妹的,那另一个就是他的了。
    季贻就在他的房间里等着。
    她坐在飘窗上,慢悠悠晃着腿,观察眼前的一切。
    他像是没有什么爱好,除了桌上放了几本书,没有任何其他会在这个年龄阶段的男孩身边出现的东西。
    要知道她跟罗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那么内向,看起来无欲无求,自己的房间里也摆着好些悬疑类书籍,那是他最爱的读物。
    对了,她一直没有告诉罗桢他是为了什么想不开,头儿说最好别说,既然他已经忘了。
    他不需要知道自己曾在父母的严苛对待下崩溃,不需要想起书被撕碎是什么样,他不需要再次痛苦。
    季贻认同这一点,所以她也从没问过,那我呢,我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
    那祁钦呢,他为什么。
    他的卧室一览无余,季贻很快没有兴趣,她也并不想到处翻看,显得很像小偷。
    祁钦从浴室回来时裸着上身,带去的衣服根本没穿。
    季贻恨自己视力太好,轻易看见他身上的水珠,沿着紧窄的腰线滑下来,隐没在裤缝边缘……
    他是有十八岁了,但这样不好,不好。
    季贻挪开视线,努力让自己去看他的脸。
    祁钦脸色称不上好,跟面对宋夕时几乎判若两人。
    眉头一直紧着,像总有化不开的心事,加上眉间那道细微的疤,整个人显得很不好惹。
    叛逆少年。
    季贻这么觉得。
    他打开背回来的那只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打开,是一沓现金。
    祁钦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信。
    季贻察觉到了。
    她换到他身边坐下,准确来说是手边,扭过头看他在写什么。
    第一反应,很漂亮的字。
    宋旸:
    对不起,哥没有当面跟你说就做了这个决定,你怪我也好,我不反驳。
    这笔钱是哥打工攒的,供你花一阵,以后要是缺钱,就去找你石闯哥江谒哥要,那儿有我的一份,他们知道,会给你。
    夕夕身体不好,我带她一起,不给你拖累。
    好好学习,然后离开这里。不要被她找到。
    照顾好自己,勿念。
    祁钦留
    季贻歪着脑袋看他写完,很顺畅,像提前很久就打过腹稿。
    他把纸迭起,塞进信封,然后跟钱一起,放进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一关,整个房间彻底安静,祁钦坐在床边,低着头,季贻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觉得闷。
    过了一会儿,祁钦终于穿上衣服,起身,去到厨房。
    季贻安静地看他关上所有的窗,接着打开煤气阀门。转了好几下,应该开到了最大。
    他打开了宋夕的房门,进去看了看她。妹妹已经睡得很香,没有发觉这一切。
    祁钦给她掖了掖被角,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像个毅然决然赴死的祭品,自愿躺在献祭的高台。
    空气只是闷,还没有一氧化碳的过度侵入,但季贻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厨房,关掉煤气阀门,让这个傻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福大命大,又或者误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在梦里发生。
    而不是在这里,看他一点点死去。
    但季贻走不动一步。
    她有点想接着往下看,接着研究。
    或许他会改主意吗?
    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这期间季贻听见其他屋子里传来的谈笑声、谩骂声,还有过于忘我的做爱声。
    祁钦显然不耐烦,但除了表情不佳外没有别的反应,看着也是早就习惯了的。
    这场死亡说安静,但又显得有些热闹了。
    他要是知道有人正看着他死,会怎么想。
    如果他彻底死了,按头儿的话说,会被直接扔到畜生道排队投下辈子的胎,如果没死全,那就不知道算不算好运气,能跟她做同事了。
    就像她和罗桢。
    季贻每每对罗桢说,放心我罩着你,你可是我看着死的,他的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
    不过如果这样的话,她又要因为消极工作被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钦已经闭了眼睛,季贻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开始心跳加速。
    或许该去关掉了。
    她已经闻到刺鼻的气味,这对她造不成伤害,但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季贻从飘窗上跳下来,刚走两步,房间里突兀地响起手机铃声。
    她被吓了一跳。
    是的,即使她现在已经是可以吓唬别人的存在,她自己还是很容易受到惊吓。
    祁钦醒了,应该也没有真的睡熟,因为他的反应比想象中快了很多。
    他接起电话,同那边交谈。
    “赵老师?”
    “我是。”
    他皱起眉:“打架?”
    “原因是什么?”
    沉默片刻。
    “我马上来。”
    季贻松了口气。
    看来不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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