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与宣月一行同样心急的,还有端木磊,事发时,他正好就在宣府,两家人的孩子都因为鐘仁的事被迫踏上危险的旅途,本就关係极好的两家,因为这件事情更是亲密了几分,当乐慎带着大批人马来将宣家一家老小都抓走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丝毫帮不了他们。
    这八日端木磊心急如焚,寻遍了京中的大臣,无论官职大小端木磊都一一拜访,就是希望能找出一个能和自己一起帮助宣家的人,但一个都没有。过往因为两家的权势而来巴结的人,如今跑得一个都不剩,不是闭门不见,就是见了面一脸难色,话都来不及出口,主人便寻了个藉口离开,让端木磊越找越失望,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树倒獼猴散」。如今的境况是,若是没有人藉机落井下石,那反而是最好的情况了。
    但人家说,倒霉的时候,喝水也会噎着。原本皇帝不喜宣家的传言就已经在整个京城传开,先前是碍于皇帝没有证据,宣家又从太祖时期就稳坐第一家族的位置,没有人敢有二心,也没有人有能耐扳倒他,但如今有了这个机会,谁不想把宣家踩下去,第一名如果没有了,那之后的人岂不是会更进一层?只有上面的人倒了,下面的人才有机会。
    端木磊累极了的瘫软在椅子上,他揉了揉双腿,如今端木绎不在,这几日若不是大儿子和小儿子帮忙处理府中事务,他也不能全身心地去为宣家说情。但八天下来了,还是一无所获。
    他不是没有想过进宫去找皇帝,他相信乐正帝还是有几分理智的,也相信乐正帝其实并不是真的这么厌恶宣家,至少不至于到一定要将他们满门抄斩,他们之间定有些什么误会是一直深埋在乐正帝心中,导致如今这样的局面。但想归想,皇帝根本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他。
    端木磊不止一次进宫,人都站在了金鑾殿门口,却硬是被挡了下来,一次、两次,说是君臣在议事,端木磊便这么等着,但从白天等到黑夜,朝臣们都走光了,皇帝还是避而不见。几次下来端木磊也绝望了,看来乐正帝这次真的铁了心要灭了宣家。
    想到这里端木磊的心更加焦躁了,与宣叶这么多年的感情,两人又是亲家,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宣家百多人口就这么遭受不白之冤而死?
    端木磊站了起来,决定去找那个人。即使因为二十年前的事而不再联络,但事到如今,即使脸面全失,也要抓紧手中的唯一希望。
    当夏侯钦梳洗完准备就寝时,就听到管家来报,说端木磊在府门口求见。夏侯钦心中一愣,那件事后再也没有找过自己,再也未对自己说过一句话的人,突然就来到自己的面前。他连忙起身,穿戴整齐后,亲自到门口迎接端木磊。
    当端木磊看着夏侯钦缓缓走近时,面上止不住的尷尬,但为了宣家,他豁出去了。
    尷尬的不止端木磊一人,就连夏侯钦也不知道两人再见第一句要说些什么。如今宣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夏侯钦心中清楚,若不是为了宣家,端木磊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进来吧。」夏侯钦说道,伸出手做出了一个请字,便与端木磊一起并肩往大堂走去。
    待两人坐定后,却谁也没有开口先说话。端木磊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恐怕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帮助自己的人了,但二十三年前的事情不断地回荡在自己眼前,让他怎么都开不了口去求他。
    但他没开口,夏侯钦却开口了,「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找我了。」
    端木磊面色难看,但咬了咬牙还是尷尬地说道,「今日前来,是想请你帮忙。」
    夏侯钦点了点头,黯然地说道,「我知道,若不是为了宣家,你也不会来找我。」
    端木磊愣了愣,抬头看着夏侯钦的一脸悲伤,他皱了皱眉,该露出这样表情的人是他才对,这个人,凭什么?
    「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夏侯钦闭了闭眼睛,说道。
    这话题一开,端木磊便忍不住自己的怒火,「不敢,你高高在上,何来对不起之说。」
    「敏之,你别这样。你恨了我二十年,如今也该给我机会听我的解释了。」夏侯钦沉痛地说道。
    敏之......这个名字,从前只有夏侯钦一人会叫,虽然论辈分,端木磊大夏侯钦一辈,但论年龄,可只相差十岁,在端木磊三十岁的时候,夏侯钦也才二十出头。那时夏侯钦、端木磊、宣啟三人并称为雍朝三少,夏侯钦是文科状元,端木磊是武科状元,虽然宣啟没拔得头筹,但却同时拿下了文武的探花,这三人在当年可是被传为佳话。全京城的未婚女子无一不将他们三人作为梦中情人。
    而因为宣家和端木家曾经的联姻关係,端木磊又与宣叶同辈分,也让他与宣叶的关係日渐亲密,宣叶当时已经近五十,虽然年长,又是宣啟的父亲,但与端木磊和夏侯钦相处时,更像是忘年交。这三人,也是朋友。宣啟当时,反而更像是两人的晚辈。
    若不是因为那件事,宣叶、端木磊、夏侯钦三人到现在还会是极好的朋友。
    「我还记得当年你因为喜爱游歷,直到三十岁了都还没考取功名,端木老王爷可是急的不得了。」夏侯钦沉浸在回忆中,说道。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今日来也不是听你回首往事的。」端木磊阴沉着脸说道。
    夏侯钦苦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看来你还恨我。」
    「恨!怎么不恨,若不是你,或许婉儿如今还活的好好的。」端木磊虎目含泪地说道。
    「敏之......你这么说对我不公平,若我知道那日出游会让他们二人相见,说什么我都不会带宣婉去。」夏侯钦也一脸委屈地说道。
    「就算这事不能怪罪于你,但为何婉儿与鐘恒相识的事情你没有提前告诉我?」端木磊质问道。
    「这......」夏侯钦张口想解释,却发现任何理由都没办法说服眼前的人。
    「若你提前告诉我,或许我能阻止这场悲剧。就算,就算要我成全他们,我都愿意。但你不是!当时我人不在京中,当我收到消息时鐘恒已经被打死,婉儿也已经疯了!你能想象吗?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却看见一个面目全非的爱人。」端木磊终于哭了出来,将这二十年来隐忍着的悲伤全部哭了出来。
    「敏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没想到这件事情会伤你伤的这么重。」夏侯钦站了起来,拥住这个昔日的兄弟。
    「夏侯钦!我恨你!但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我最恨的是我自己!明明知道错不在你,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迁怒于你,才不至于让我自己崩溃!」端木磊推开夏侯钦大吼道。堂堂七尺男儿,已经五十几岁的七尺男儿,哭得像孩子一样。
    夏侯钦也红了眼眶,他跪了下来,「敏之,真的是我错了,原谅我吧。」
    端木磊也跟着跪在夏侯钦的面前,他摇了摇头,「最错的,是我啊!」
    夏侯钦紧闭着双眼,握紧了端木磊扶住自己的双手,两人一个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个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官场沉浮了几十载,到了这个岁数,却还是会为了女人哭断肠,为了女人相思落泪。
    端木磊深吸了一口气,擦乾了眼泪,扶起夏侯钦,他平復好了自己的心情后才道,「如今斯人已逝,就当这些都没发生过吧。我恨了你二十年,其实就是恨了自己二十年,其实你并没有错,我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承受我的悲痛。太累了,也委屈你了。」
    夏侯钦摇了摇头,「若是如此你心里会舒服些,这几年也值了!只是这几十年来每每想起,无不痛心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是啊......因为一时被仇恨迷了眼。」端木磊叹息地说道,「宣叶也不止一次劝过我,只可惜我听不进去。」
    夏侯钦笑了笑,「宣叶也不止一次劝过我,让我主动去找你,但我没这个勇气。」
    端木磊一愣,终于对着夏侯钦露出了阔别了二十年的笑容。
    许多人说过,男人之间的友情是最纯粹的感情,他们可以互看不顺眼就打一架,之后还是勾肩搭背和好如初,但女人与女人之间不同,因为参杂许多私人的感情,大多都来源于嫉妒。所以常羡慕男人间的友情。
    其实无论男女,甚至无论年龄,当一件事情触及到底线,或许可以枉顾多年情感而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但原不原谅,和不和好,其实也就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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