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语柔知道再也无法将感情隐藏起来,心像被掀开的秘密,已被看透。
    她反而感到神清气爽,精神似乎愈来愈好,连老桑都感觉到了,还有客人也感觉到了。
    早上天气不错,八点左右充满烤饼香气的老桑包子店客人依然络绎不绝。前面客人刚走,马上又有客人进来。
    『我要十个烤饼还有十个包子。』一位中年客人跟她比着手语。
    桑语柔对他开心的笑了笑。跟他很熟,因为他常来;再有就是,他是极少数会手语的客人,所以桑语柔特别喜欢他。
    『马上好,稍等一下。』她笑盈盈地打开蒸笼拿出包子,老桑在一旁也帮忙打包烤饼。
    『你心情好像很好?工作顺利吗?』上次他来桑语柔跟他聊了一下,知道桑语柔当起平面模特儿,很为她高兴。
    『工作很顺利。上次那场表演还上电视新闻,虽然画面才带过两秒,可是能上萤幕还是很兴奋。』桑语柔骄傲的比着手语,相当开心,将包好的包子给他。
    『很为你高兴。』看她这么努力,男子也感到欣慰。
    『总共五百元。』找了钱桑语柔问:『很久没看见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桑语柔知道他是公务员,有个小孩才上幼稚园小班,听说很晚婚,但是家庭还蛮幸福的。
    『出国玩了一趟。』
    『出国?好羡慕!我连台北都很难离开。』她尷尬的取笑自己。这么封闭的人应该不多。
    『想到国外玩吗?下回一块去。』对方提议,样子很有诚意。
    桑语柔连忙摇头。『不。』虽然很想出国看看,可是她想先将钱存起来整修房子,奢侈的事情必须等过一阵子手头宽裕再考虑。
    『旅费我可以帮你出。』他彷佛知道她的顾虑,马上脱口而出。
    『不,不是这样。我现在事情很多要做,没时间玩。』她赶快推託。
    『等你有空吧。』他似乎明白她为何拒绝,所以又补上一句。『我没歹念,别胡思乱想。』
    说完他笑了笑,彬彬有礼的道声再见,提着两袋塑胶袋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走向停在对街的轿车开车门进去,桑语柔大喘一口气。刚刚真不知该怎么拒绝。这位先生来她家买包子起码一、二十年,从小到大对她都很好。小时候曾经买玩具给她,老桑觉得奇怪,虽然收下了,却表明下不为例,所以他也没再送过东西。
    只是,她记得小时候,他一个月会来几次,现在一、两个月才会来一次,好像搬家了。
    如果存够钱她也想出国旅游,可是,那还要等一段时间。
    老桑在一旁招呼完客人,过来拍拍她的肩膀。『那位先生对你特别好,我们对他也不是很瞭解,还是防备一点比较好,别人家邀约就答应人家。』在一旁看见他们的交谈,虽然是老客人,老桑还是有点担心那中年男人心怀不轨。
    『我知道。』老桑不知道她正在谈恋爱,心里除了一个人之外,根本不可能再被煽动。何况看外表都知道,那男人起码年长她二十岁以上,爸爸太会胡思乱想了。
    刚刚那位先生买了十个包子,一层蒸笼已经空了,她将空的蒸笼拿下来,一转身看见赵宇轩站在一旁,好像刚来。
    『有事吗?』走过他身边,将蒸笼放到后面桌上。赵宇轩跟了去。
    他摇了一下头,『我要去南部的啟聪学校任教了,以后可能很难见面。』
    听他这么说,桑语柔先是惊讶,然后拿起抹布走向前面一桌客人刚走的桌子。赵宇轩又跟过去,看她收拾桌面。
    她是他到目前唯一喜欢过的女孩子,突然放下当然会感到心痛。可是,面对她的冷淡心会更伤。爱情在不被爱的时候都是残忍的,放下才能摆脱这层痛苦。不得已之下这么做往后大家才能坦然相见,不存在怨懟。
    『对不起。』桑语柔突然说。似乎在表达不能爱他的愧疚。
    『我知道你喜欢他。』他指翟易匀。他们心里都有数。『一直以来都担心他将你从我身边抢走,一直想保护,可是我还是无能为力,感情不是凭藉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
    桑语柔停下手上的动作,默默的看着他充满无奈的手语。她确实曾经以为,他是最适合自己的人,因为他们同病相怜,谁都不会看不起谁,可是这却违背了内心真切的情感。
    赵宇轩又接着说:『但是,就算他没有抢走你,你也会走向他,这不是我所能阻止的事情。经过沉淀虽仍难过,但是我依然会祝福你,无论谁在你身边,都希望你幸福快乐。』比完手语他对她笑了笑,像以往无言的鼓励。
    『谢谢。』她由衷说出,也无限祝福他新工作顺利。
    ***
    到了下班时间,看见腕上的錶指着五点零五分,翟易匀立即收拾桌面。前一天跟桑语柔约好今天下午六点前陪她到经纪公司签约。经纪公司只能等她到六点,所以他得赶快到两人约定地去,免得耽误她的事情。
    拿了公事包,跟同事交代一些事情即匆匆忙忙走出公司。
    塞车让他多耽误一些时间,好不容易找到停车位,停好车,走了一百多公尺的路,即看见她背对着他站在经纪公司楼下的骑楼引颈眺望。她可能以为他会从那个方向来,没发觉他从她背后逐渐走过来。
    走近后他往后她肩膀轻轻拍了一下,她驀然回头对他微微的笑了笑。『我以为你会从那里来。』她指指旁边。
    『车位不好找,多绕了两圈。』翟易匀解释。『快上楼,签完约去吃晚餐。』
    一转身,稍不注意,翟易匀撞到了一位正路过的壮汉,他脚被绊到,整个人一个踉蹌差点跌倒。
    「对不起。」绊到他的人反应快扶住他。
    「没关係。」接义肢的地方痛了一下,但很快消失。「谢谢。」
    桑语柔过来扶他,让他站直。
    站好后他忍不住问:『你会嫌弃我只有一条腿吗?』
    她勾起微笑,定睛看着他,反问:『你会嫌弃我听不见、也不能说话吗?』
    他脸上马上露出笑容,摇了摇头。『不会!我们已经习惯用手语交谈,不是吗?』
    『你现在已经走得很好了,只是路不平坦,也不见得笔直,也难免有人走路不小心会绊到人,谁都有可能会跌倒。』
    她这么说,两人赫然笑开。人生道路难免颠簸,旅程中可能跌倒,可是有喜欢的人互相扶持,心就会更顺畅、开朗。像现在这样。
    「以后我当你的耳朵,帮你听见声音;你当我的腿,在我跌倒的时候扶我一把。」他说。
    有一道声音在她内心深处响了起来。「我愿意。」她温柔的笑了笑。
    『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快上楼吧。』翟易匀看看錶,都五点四十五分了,不赶快去赴约不行了。
    那是一只为期一年的休间服饰代言合约,產品品牌不大,合约内容单纯,主要是配合每季dm的拍摄,和一些新產品上市的宣传。翟易匀看看合约并没争议,觉得合理就要她签了。
    顺利签完合约,桑语柔下楼时相当雀跃,不时比着手语跟翟易匀交谈。他们约好一起去吃上回没吃成的火锅。
    「喂,红灯亮了啦!」翟易匀将她从斑马线上拉了回去,站回白线前。『老不爱看红绿灯,看前面人过去就跟过去,真教人担心。』
    桑语柔认错的对他努努嘴,她是乐昏了头。十指紧扣,两人一直看着行人号志的读秒。
    停在红绿灯前的车阵里,有一部是翟家的车子,但是沉醉在甜蜜里的翟易匀并没有察觉。里面坐着的翟逢垣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儿子牵着以前的哑巴看护?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会在一起?
    车子驶进翟家豪华别墅,翟逢垣因方才看见的事一直板着严肃脸孔,走下车子,进入客厅,看见迎面而来妻子,心里也没更舒畅,甚至更鬱结。不知她怎么宠孩子,让他为所欲为,现在竟然跟个聋人交往,简直不把他这个父亲看在眼里。
    「你回来了,吃饭了没?」翟林爱跟着他上楼。
    「很累,先上去洗个澡,待会下楼再吃。」爬着楼阶他顺口跟身后的翟林爱说:「易匀回来叫他来找我。」
    「怎么了?孩子是不是什么事惹你生气了。」走进房间接下丈夫的西装外套,翟林爱感到不对劲。
    「我刚刚看见易匀跟之前你请来当看护那个哑巴女孩子在一起,这件事你知不知道?」翟逢垣语气责备,他早说过那女孩不适合,当初他想到的不适合只是那女孩根本是哑巴无法沟通,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一起,这更让他错愕。
    「这……」翟林爱囁嚅。她只是感觉这事的发生,不很确定。但是现在她肯定了。「我知道他们交情不错,可是,我认为年轻人的感情,我们不该介入,让他们顺其发展比较好。」
    翟逢垣听闻生气的瞠大眼睛。「我们家不可能让那种女孩子进门,你想想将来易匀继承家业,一个企业家娶个不能帮他扩展社交的女人就算了,难道还要被取笑吗?我绝对不答应!」
    「先别生气,事情还没搞清楚,先问清楚再说吧。」翟林爱感觉丈夫气焰正旺不敢多言。「他回来我再叫他去找你。」
    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
    翟易匀一回到家,母亲急切告诉她,父亲要他去一趟书房,还特别交代他有话好好商量,别跟父亲吵起来。
    母亲既然这么交代,不用猜都知道不是好事。有时候他总觉得,母亲才是他的亲生母亲;父亲反而是继父,才会对他做的事不断反对跟挑剔。
    站在父亲的书房前有些忐忑不安,方才母亲讲话小心翼翼,氛围诡譎,问她什么事却又叫他赶快去书房,父亲已经等了许久,别让他生气。
    可见他早已生气了。
    敲了两下门后他逕自进入,父亲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一份资料,走近父亲才将资料夹闔上。
    翟逢垣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一脸严肃,直接了当问:「你跟那哑巴女孩在交往?」
    他听出父亲的不悦,和想像的反应一样,他不惊讶。「嗯。」他简洁回答。
    走到儿子面前,翟逢垣慎重审视他一番。以为经歷过那么大的意外,他终于能体会父母对他的期望,却依然为所欲为。「你应该不至于认为断了一条腿就娶不到正常老婆,所以跟个哑巴交往吧?」
    翟家优越的家世不容他妄自菲薄。
    「她是一个好女孩,你知道的。」虽然听出翟逢垣睥睨哑巴,可是他是他父亲,只好将心中烦闷隐忍下来。
    「她是不是个好女孩对我们家并不重要,但对你而言她不会是个称职的妻子,这点你瞭解吗?」
    「爸!」父亲的偏见翟易匀无法接受。
    「我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天生缺陷,即使不是,她不能说话不适合做我们家的媳妇,我希望你不要继续跟她往来。」
    「爸,你这是鄙视她,还是鄙视残障?」
    「我不鄙视谁!你出生在这个家庭必须有所放弃,当你拥有优渥的生活时,你既失去了随心所欲的资格。」父亲义正词严。
    「如果我要娶她呢?」翟易匀执拗。
    「我不会赞成。」翟逢垣斩钉截铁。
    父亲露出严厉神情,就像当年叛逆爱上飆速,令他嗤之以鼻一样。
    身边彷佛吹起刺骨冷风,翟易匀哆嗦的倒吸一口气。心里有数,继续惹恼父亲只会让自己更不利。
    他保持沉默。沉默不是妥协,而是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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