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深不见底的黑暗后,番茄立即进入状态。她嘴里声称要当我坚定的敌人,双手却不由自主抱紧了我的胳臂,像个寻常女孩般紧紧跟在身后。我回头扫了她一眼,小妞脸上又流露出贼眉鼠眼的神情,无意中四目相对,便下意识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鼻涕。
    有时我特别羡慕小孩,她们的成熟只表现在公共场合,却将任性全部留给了家人。歇斯底里地摔杯子;宿夜不归被条子送返;向弟妹骂出最恶毒的诅咒;或是买些廉价味十足的穿戴自以为潮流。我也有过这种记忆,大多集中在七岁前,家道不幸令我过早地浪跡街头。
    露西的内心既恐惧又担忧,她不知自己会被带去哪,又有多大概率会被我出卖?毕竟严酷现实就摆在眼前,不论她如何巧舌如簧,几十名姐妹会成员的惨死都与之脱不开干系。换成十分鐘前的我,会毫不犹豫将她揍老实了,然后丢给幸存的莉莉丝们发落。而今,我却在为如何保她活命而绞尽脑汁,只因她来自极暗世界的通天塔。
    据信,我家老头玛德兰最终落脚地就是这个组织,72年投海后他是怎么脱离极暗世界的?几年后又为何在里昂街头勾引我妈并组建了家庭?无尽的谜团现如今终于透出一丝曙光,这个番茄或许就是解开往事的一把钥匙。于是,公平道义在我眼中变的一钱不值。
    「老头,最好别叫我失望,倘若给我发现你像玩弄ac般玩弄我妈感情,我定不会饶你!」
    在心头无言发泄一阵,我感觉好了许多,这才拧亮头灯查看自己身处何方。这是一座空空荡荡的破屋,左右竖着七、八根赤红砖柱,贴墻位置有着清晰可见的压痕,或许是间储藏佳酿的酒窑。药店老板曾说过,图书馆不会是独栋的,显然,现今的我们,正徘徊在被罗睺星阵隐蔽起来的大屋之中,地窖是完整建筑的另外一间。
    「这不是酒窖是烟窖,墻角的木格,就是用来盛放卷烟纸的。」番茄探头探脑一番,答。
    「我说是就是,要你多嘴,没大没小的。」走近去看,格子里果然有揉过的革纸,小妞说得没错,这是一间小型卷烟作坊。我故意嚷嚷几句,转身抱住她脸庞,笑道:「露西,就让我耍耍小性子,太久没能尽情发泄,我都快憋坏了。你别忧心忡忡,毕竟我的本质是个男人,不会像娘们般斤斤计较,得理不让人,男性在许多方面不如女性,唯独这点还算豁达。我保证不会让你出事。誒?你肉眼就能洞破黑暗吗?那依你来看,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这是一栋布满隔断封墻,被重新填堵的宅子,拖你来疗伤时我见到过截断的石楼梯。」
    我当即来了兴趣,便推着露西的双肩要她带路。按小妞的说法,与我双双坠入臭池后,她其实也已耗尽体力,所以拖我出水来到这间烟窑。破宅作为军堡的一部分,可能是前邪教成员的居所,他们一面忙着自己的事,一面靠卷烟与附近农庄以货易货,大致判断下来就是如此。这种情形在佐治亚乡野十分寻常,上好的烟叶均出自南方诸州。
    果不其然,烟窑尽头有往上去的台阶,二十二节标准作业,整片石面由上至下生着厚如毛毯般的苔蘚,已被泛着白沫的污水浸透。拾腿上去便见到了一个大水池,更多遗落之物纷纷进入眼帘,撅把的餐叉;缠在腕上的发带;番茄的头花,还有一堆焦黑的带刺钢丝,被扔在起先眼镜倒掛的角落里。延绵出去的两排血脚印,往池子另一个方向去了。按现场痕跡来分析,很可能是紫发妞替他解了围,然后俩人相互扶持去找寻歇脚之处,以期躲避危险。
    我来到那片染血的石墩前,抬头往上打量,悬在头顶六米之上,隐隐约约有个圆腔般的墟口,那不是土层的砂石地貌,而是打过钢筋的混凝土,甚至还能瞧见预製板的断层破片。单单以番茄的一双嫩手,绝搞不出这么大动静。我矗立在原地,慢慢记起了失落的经过。
    人头马忽如其来的啃咬脖子,迅即看呆了康斯坦丁,她是错愕的人群中头一个反应过来的,忙甩出榔头上前解围。稻草男孩转而面向她们,丝毫不敢松口,但也不敢用力,害怕将我弄死,它需要一个人质为自己脱困。拳王等人急得手足无措,牵一发动全身,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隔空怒骂与之对峙。就这样我被人头马挟持,缓缓拖向壁炉方向。
    啟料,老妖在爬垮塌的土方时,因上身被手雷炸烂,竟从腰部断成两截,半死不活的我自半空滚落。眾人见机不可失,这才端起刀斧步枪前扑,打算将稻草男孩碎尸万段。恰在此时,拱券回廊的破洞前出现几条人影,魂镰赫然在列,他们对奄奄一息的人头马视而不见,显得神色异常慌张,纷纷将勾鐃拋了下来,责令眾人从速离开。至于失踪的天竺菊和眼镜,已与我们无关,余下的都是圣维塔莱的工作。
    眾人来不及细问,便按他们指示攀绳,有一名郁金香成员装束的人,始终举着步枪严阵以待,要幸存的莉莉丝们加快手脚。眾人正在奋勇攀墻,图书馆上空再度传来惊天动地的嗥叫,与此同时,雨幕般的污血从穹顶倒灌而下,浇了两名海神一头一脸,一条奇形怪状的黑影从玻璃花窗高高跃下。圣维塔莱领队暗暗叫苦,便索性带着副手跃下破墟。
    来者究竟何人?谁也没有看清,只因这条黑影速度之快,简直就像奔流的闪电,立即让底下炸了锅。人群争相逃窜,惨叫声不绝于耳,各种轻重武器同时开火,场面混乱至极。被人撇在一边的稻草男孩趁机作乱,双手飞舞快速爬来,我已惊惧到极点,便瘸着腿死命躲避。千钧一发之际,布雷德利发声喊,斜刺里冲出挡下人头马,俩人旋即滚作一团。
    老妖瞧见自己又被男子缠住,气得暴跳如雷,它赚足劲从破腔喷出马鬃虫洪流,企图如法炮製将我当胸戳死。可惜身子受人挟製,廝打中失了准头,这股白垢偏过耳侧,将怪树淋了个透心凉。我虽逃过一死,但被强劲气流推挤出去,一连打了九个跟头也剎不住脚,直至歪倒在壁炉对面墻头的角落里。于是,我瞧见了奇异的一幕。
    更多的带刺钢丝,以及被麻袋卷裹的铆钉,自稠汁般的黑幕中渐渐凸显出来,它们就像起先被人加过滤镜,只有当走进它半米之内才能勉强发现。而在这些物件边上,还有一个井口大小的毛糙地陷,边上连着漆皮电线,显然已有人荡着它下去了更深的地底。我的耳边传来大长老声嘶力竭的呼叫:『小贱人你快跑啊,野兽冲你来了!』余光散瞳中,那条迅如闪电的身影已是近在咫尺,我只得将心一横,窜进这口破洞,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来我是自己摔晕的,并没被人头马拋尸下来。」稍加回忆,我便釐清了整场经过。然而,就算洞察全部又如何,我依旧被困于事无补。想着,我用肩顶了下露西,问她怎么看。
    「这是一口盗洞。被黑猫带进来时,我瞧见过更多,有些没打穿,有些打穿却又打歪了,而真正通到底下最完整的,只有这里。」她心有余悸推了推我,问:「你还要待多久?」
    既然看无可看,我便爬上石墩,四下环顾起来。之前裊绕的水汽已退散,将原先那个朦胧的池子暴露了出来。单从外观很难看全它的原貌,因为它大部都被蛇状藤蔓所覆盖,底下是发黑坚硬的膏土。与其说是池子,不如说更象一个建筑骨料工地。不过通过一些残存的木头方格,大致可以判明,这里是个供人休憩的澡堂子。
    在南方炎热地带,其中以亚洲国家居多,人们喜爱将大池一分为二,一半泡澡一半泡脚,边上还有专门替人釬脚的技师,木笼里盛着一汪汪滚烫的沸水。宅子主人在离开前,对屋企做了隔断,他们需要一个面积大足够堆材料的地方,便将澡堂变为电石灰和水泥的搅拌场。
    也许是临时拉来的劣质原料包装中,夹藏着虫卵和草籽,所以时间一久它们从底下滋生出来,将这里变得郁郁葱葱。站在石墩上眺望,目视所见很难看出这是曾经的居所,与其说是澡堂,不如说更象平整的山洞,总之这鬼地方被人遗弃,至少已有十年之久。
    「大衣在那头扒的,我太匆忙,忘了给自己拿一件。姐姐,你对死人不会敏感吧?」番茄手指池子一侧,跃下石墩快步而去,我却听得稀奇,也一同跟着过去细观,就这样绕到了池子的另一端。在那视野死角深处,是朽烂地菇的巢穴,个中还生着一人多高的蛇状枯藤,它们直挺挺竖起迎风招展,显得很是怪异。露西正挥舞手中怪刀劈荆斩麻,开出一条道来,当踏过满地粘稠的黑色膏状物,果然依墻靠着两个物件。但那是不是死人,可就两说了。
    「要命,一定是被四眼男人夺走了!」番茄来到两物跟前,不仅傻了眼,在她脚下的东西,是一种十分粗糙的石灰雕像,正因穿着裤子,才能分辨是人。一具无头倒卧在另一具腿上,有头的僵尸朝天张开大口,仿佛是在吶喊,又像是在求救。露西狠狠踹了一脚,这颗脑袋立即滚落下来,露出高粱橞的茅絮,以及焦黑萎缩的骨骸。于是她不甘地扒拉死人工装裤,恼道:「你看看我这件罩袍,都破得没法遮羞,半个胸坦露在外,被人一览无遗。」
    露西有足够理由生气,但我更好奇死者是如何呈现石膏化的,便借着帮手与她一起放平尸骨,打算稍作研究。搬开的那瞬,其中一具背后透出破洞来,墻皮上还留有一个新鲜的血手印,约莫两尺间宽,不断有阴风从洞底深处倒灌涌来,显得异常冰寒刺骨。
    「你知道吗?人皮怪尸追着下来时,中了我的钢丝线圈坠落盗洞,然后被倒悬在上面。它不断发出阴笑伸手抓挠,还说要将我摧残致死。它想奸污我,我不得不反抗,直到清醒回来才发觉弄错人了。不过四眼男本就邪恶,哪有人只穿着三角裤衩四下乱跑的。」
    「你不奇怪为何我也光着身子吗?眼镜是个书呆子,对幼齿无感,另外他暗恋着天竺菊,你想多了。其实咱们所有人的衣物都被拿去做成绳索,原打算靠它爬墻出去的。」
    虽然这是小妞的一连串误判,但我却很享受听别人说眼镜的坏话,于是便将四眼过去种种不堪向她描述,情到深处不由相互拢肩窃笑。回溯以往,我忽然发现露西在莉莉丝里似乎是个异类,她不像其他娘们那般恣情欢娱,显得很是洁身自好,当被问起,小妞脸上泛起红晕,说自己这具身躯只为我保留,绝不容许任何人打她主意。
    「那你刚才还哭着喊着要当我坚定的敌人,这样一来,岂不白白浪费了青春年华么?」
    「那是气话,当然我也认真思考过。其实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我希望你尽早恢復原貌,但又不是情侣般的关系,你应该是建立功业的那种人,有主见的,不会为儿女私情停下脚步。我更想作为手下追随你,当然啦,假若你对我有意思,就最好了。」她咬着下嘴唇,玩弄着发丝叹道:「能与一个传奇人物为伍是很光荣的,但我有更崇高的目标,就是超越你,那样的话为敌才是最佳选择。如果斗败并致残了你,我就退出尘民,好好养你终老。」
    番茄说着说着,不由得想上前猥褻,就在手指触到我脸庞一刻,四下里传来各种窃窃私语,其中夹杂着一个公鸭嗓门。她忙撑起身子,惊恐地四下张望,便远远见得药店老板正领着几个莉莉丝在水池周遭徘徊,其中就有满面阴郁的桃花,以及扛着大斧的艾莉森。
    「空气中还留有妹妹的发香,醉蝶花一定活动在附近。」布雷德利让她们散开并各自忙碌,又说:「得赶紧找到她啊,眾姐妹都加把劲。我不需要手电,你们全拿走吧。」
    小妞吓得面如白纸,不由分说捂住我口鼻,将整个身子扑压上来。尽管腹部受伤,但想挣脱紧錮高声喊人我依旧能做到,只不过当真那样,我并没把握能说服盛怒的莉莉丝们。想着,我也感到惊惧起来,便任由番茄紧拽,像两条肥蛆般拱进了这个狗洞。
    我与她一口气爬出去十多米,直到耳边各类低语彻底消失为止。再打量全身,已被各种枯藤剐蹭得道道血口,肚皮上沾着沥青般大片黑油,头发蓬乱气味恶臭,活像两个要饭花子。
    「你是不是故意在那头拋下过什么?将她们招引了过来?姐姐,你想害死我么?」小妞疑心甚重,她盯着我双目,喃喃自语起来:「要不然怎么解释,她们就像获得定位那样?」
    「我看你是急昏头了,以丫那点气力,若我拒绝同行,你能拖得动?我还没想好该如何向她们解释,尤其是当遇上木樨花这类疯子。所以才要先藏起来,想个法子才是。」
    「原来是那样,你还是爱我的,这点我始终知道。」小妞说着说着,忽然双眼放光,她謔得一下爬起身,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你,那就一定是他,对,就是他!」
    我还没搞清他所指的是谁,番茄已如脱弦之箭窜出,不久我便听得远处传来一阵稀里哗啦,还有某个家伙连声讨饶的哀号,便循着声而去。下到近处拧亮手电,便瞧见一个鼻青眼肿的眼镜被露西压在身下,小妞正忘情剥着他身上一件浅青色大褂。
    「你这头母畜生总纠缠我不放干嘛,我就快死了!」眼镜瞇眼避开眩目绿光,当辨清正在说话的人是我,喜极而泣又唾骂起来,道:「好啊,看来你是被这妖女招安了,现在打算将屠刀对准自家兄弟!那就来吧,我瞧着你就来气,不会向你求饶的。」
    「你给我闭嘴!」当发现马洛大有撒泼打滚的架势,我开始慌了,一个带血耳光抽将上去,然后与露西连扛带抱将他移往更深的黑暗尽头,一直挪到远处破墟只剩绿豆大小为止,才大汗淋漓地将他掷下。小妞怕他窜起逃跑,又解下缠在大腿上的钢丝,将他双手反剪。当做完这些,她得意洋洋地披上战利品,在边上来回踱步。
    趁着这个间隙,我简略地将情况描述给他知道,然后问他为何藏在封墻内,天竺菊现今在哪这些问题?不过眼镜吃了几顿打,已不敢再轻信任何人,他只管点头摇头,满脸鄙夷的不愿配合。番茄秉性欺软怕硬,在自己可轻易拿捏的范围里,会显得特别兇残。当瞧见马洛死不开口,立即换了张脸,又抡着胳臂上前施暴。
    「我拒绝回答是因搞不清状况,爬进图书馆前你还一口一个非杀冰虫不可,而今却与她抱团取暖,在明知我被她极尽羞辱之下,这却要让我如何信你?」眼镜忙扑到我脚下闪避,叫道:「我发过誓,舍去性命也要保护霍利斯曼的安全,不会带你俩去见她!」
    「行了,有这句话就够了!你呀,真是不点不亮的蜡烛,非得被人逼急才肯吐点干货。我由始至终只想搞清她是否活着。」我忙喝阻露西停手,这才慢条斯理地替他解绑,又将烂熟于胸的那套魅术施展出来,一边抚着眼镜的乱发,一边将之搂在怀中轻柔安抚,叹道:「你为什么非将我想得那么坏呢?你自己也说过,我这张脸若是口吻好些,会显得可爱许多。天竺菊是我结义兄弟,我比谁都心焦。好了,没事了,跟我说说,你在这里干嘛?褂子哪来的?」
    「我只是出来将血汤倒掉,顺便再找个地方打些清水回去,我不懂医,放着满屋器材和抗生素,楞是不知该怎么办。」靠在女性柔软的胸前,眼镜似乎又回到吕库古阴宅的当初,他合眼享受片刻温存,双手慢慢环抱住我的后背,忽然失声痛哭起来:「起先她还能走几步,栽倒后就昏过去了,我怕再遭上这个妖女残害,才背她鉆进了集体宿舍。」
    「集体宿舍?你是说这里?既然这样,事不宜迟,你不想说也必须说了,先带咱们过去确认清楚,回头再想其他办法。」我扶着眼镜起身时,无意中带到他的双手,迅即被染得鲜血淋漓,松弛的柳眉再度蹙紧。随后跟他回到最初的廝打处,果见得地上甩了个尿壶,黝黑的血渍中浸着许多医用棉,地上淌着一滩滩喷溅状的油腻。
    「你想干嘛?难道想爬洞出去找药店老板么?」我正待开口发问,番茄快步追上,一把扭住我胳臂,问:「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咱们还是别管大姐的闲事,快走快走。」
    「你错了,要确保你安全无虞,就必须去见天竺菊。我和她既是世界之子驱使的刑徒,也是暗世界的重要资產,联合军团在追不到我俩下落前,断断不会撤兵离去。所以露西,你给我听好了,若想活命,你必须得到天竺菊的谅解和背书,所以最好祈祷她现在是清醒的。」
    既然小命操在别人手里,小妞哪怕再不情愿,也只得撇撇嘴跟在身后。眼镜在前缓步带路,不时回头打量她。我刚想呵斥别再拖拖拉拉,黑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脚下,它这里嗅嗅,那里闻闻,然后径直朝着某个方向而去,很快我摸到一扇板门,推开后拧亮头灯,绿色光斑将眼前一切照得亮如白昼。
    恰如眼镜所说,这里是个供人居住的场所,眼前的屋企是个食物储备仓库,各种罐头,蜂蜜炼乳以及奶製品被人整整齐齐码在贴墻的架子上,并分别贴有标签。而在这间库室底部,横着一架钢製停尸床,有个脏兮兮的女人,昏昏沉沉躺在榻上。露西所说的另一件黏糊糊大衣,正覆在她赤裸的身上,大半呢料毛绒已被黑血浸透,正顺着她胳臂不断滴落。
    在美国有许多的末日信奉者,例如鸳鸯馆老男人便是其中之一。他们总觉得人类灭世灾难随时会到来,在很久前便开始营建地底堡垒和储备仓库。每年定期采购定期更换食物,并做出各种规划,以期能在地堡过上几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可谓是一丝不茍。既然这是前邪教成员的宿舍,那么他们深居简出的个性也符合避世情怀,所以这栋宅子,多半是他们的庇护所。只是不知因何缘故,八八年冬季宅子被弃用,所有人迁居去了外省。
    我推了天竺菊几把,试图唤醒她,可紫发妞已陷入深度昏迷,身子冰得形同死人。我小心翼翼地揭开大衣,拧亮头灯察看伤口,被稻草男孩捅穿的部位泛着白沫,一些细小蛆虫正在体内滚涌,往外不断推挤出青青白白的膏脂,刀伤已变得模糊。我同样不懂医,但明白一个道理,纵然三棱刮刀没能结果她,但照此下去,过度失血最终会要了她的命。
    「我想,多半是鹡鸰的第七颗珠子救了她的命,正因它一经挖出便立即填入大姐体内,所以珠子本身并未意识到易主,它依旧忠实地执行着保护主人的使命。而当遭遇石盘麒麟的刀刺,金钱宝便沿袭它的老一套,迅速在周边充入大量空气,形成厚实结囊,自身开始抽丝散形打算逃跑,可惜宿主并不是苍露鹡鸰,它替人挡刀后也就枯萎了。」番茄失神地望着她,喃喃自语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真正是什么情况,还得鹡鸰自己来验。」
    「人你也见到了,现在咱们该怎么办?」眼镜搓着手,双腿不自然地原地打板子,问。
    「既然这里有成套设备,我们开始分工,随后实施急救。」我掏出手机,抹去泪珠扮了个难看笑脸,对着镜头录製了二十秒视频,将它交到番茄手里,说:「此刻的药店老板理应是孤身一人,作为前老妖你比谁都谨慎,拿着它交给布雷德利,然后悄悄将人带来这里。」
    番茄走后,我又将另一个重要使命布置给了眼镜,那就是去将威廉姆斯请进库室来。露西曾跟我提过,桃花在入教前曾干过五年左右的医护助理,有她在场能帮到男子很大的忙。当然,这些只是托词,我真正想做的,是在接洽其余莉莉丝前,先与这个具有重大发言权的军师达成契合,威廉姆斯性情成稳,且足智多谋,相对头脑简单的其他人,要冷静许多。
    「我和妖女都离开了,那你自己呢?」老马挪到板门前,仍是一望三回头,迟疑得紧。
    「想想当初咱们在吕库古阴宅,我最擅长干什么?当然是去重新配电和找发电机。大长老她们几只老妖在黑暗中如履平地,但普通人,例如你和我就显得尤为不便。这间库室的电路仍很规整,我打算先将这里弄得亮堂起来再说,去吧,註意安全。」
    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后,我不敢懈怠,立即沿着线路去寻配电房。好在这个地方十分容易找,就在库室外几米处。拉开蛇状藤蔓往里去,便见得一台陶土红柴油发电机静静地搁在屋尾,揭开腹板去看,蓄电池,轴承带一切完好,就连线路也全都连着,只是油槽枯竭并长了孢芽。稍加清理干凈,我又从库室找来油罐註满,几番拨弄掛上闸,整片地界亮堂了起来。
    其实在之前手电光斑摇曳时,我已瞧见这是一条规整许多的走廊,比起澡堂子和烟窑那些山洞地貌,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虽也是垂吊着藤蔓,和阴花怪草透墻而出,但遭植物荼毒的程度轻很多。这片地带就是两端十来间破屋,面积并不大,走道尽头是个往上去的楼梯,不过已被人锯断,扶栏上掛着冰柱般的水泥垢,向外散发着一股干燥剂的气味。
    而再反观库室,物资一应俱全,我早已饿得双眼发花,忙起开一罐蘑菇罐头解馋,虽有些发苦发涩,但并不影响味觉。更难能可贵的是,角落里还有成罐装着的黑巧克力,停尸床边就有水台。取过一些,我架起无烟炉,美滋滋煮上一锅,然后端着马克杯回到床前。
    「林锐,不要放弃,krys并没有你猜想得那么惨,她现在很可能已回来了道场。你最终同她还是要回夏洛特的,与孩子一起找回曾经的生活。」我捧起她满是淤青的手臂,紧紧贴在脸颊上,低声哀叹:「其实,我也只剩半条命,离窜死不过咫尺之遥。虽然与番茄谈了许多,但我感觉这回她并没在撒谎,有关你我最困惑的稻草男孩行兇,也有了答案。」
    我就这般絮絮叨叨,说了几分鐘倦意袭上眼瞼,不久便昏昏然起来,于是紧贴着她卧在边上,打算趁此良机小憩片刻。正游走在意识清醒却感觉不到手脚之际,耳边传来一声抱怨。
    「真是岂有此理,我的生死命运属于自己,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替我拿主意?就算註定走向灭亡,那又怎样?稻草男孩这是狗拿耗子,明面上显得自己很悲壮,其实是极度自私自利,这混蛋竟然把我当成了私人收藏。下次再遇上,我绝不留情,定要杀了它!」
    「誒?刚才是你在说话么?」我惊觉回来,忙爬起身凑近她双唇去听,天竺菊依旧昏迷不醒,浑身上下被冷汗浸透,发丝攀在颈上,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就这副模样,怎可能开得了口?我感到索然无味,便又去打些咖啡提神,时间过了五分鐘,派出去的俩人也该回来了。
    「这里是个地狱!快跑!」我呆呆地註视着丝绸般的水柱滑落杯底,不时驱赶飞虫袭扰,背后又传来一声低吟:「它会以一种你根本想不到的方式结束。alex,赶紧记起你是谁!」
    这次我可以判明,这绝不是梦囈,因为屋里除了我就只有她,再没有第三个人。我忙窜到塌前,紧紧盯着紫发妞的脸蛋打量,她依旧还是昏睡不醒,就在我想要放弃时,她的声音再度响起,不是出自天竺菊的嘴,而是像阴风般来来去去回荡在头顶。
    「跟着漆黑皮脂,大腹便便的生态瓶,蓝皮书本,可能还会瞧见树,神像碑林,瞥见空隙的月光,失败的人与物留在底片上,四十一秒的真相,它们全都来自同一个地方,艰难前行了一千年。这是无路可逃的冤瓶,否则全部人都会死去。」
    「什么意思?难道说你被埋入了金钱宝后,无意间成了某种更高深老妖了么?可我也同样被填入珠子,为何什么反应都没有?」这些低吟最终像一阵风消逝在空气中,我追着它出了门来到过廊上,远远见得有条黑影在拱进狗洞,刚想挥手招呼,却见来人是个我从未见过的兵士,他身着一套四色防暴作训服,带着防毒面罩遮住面容,手持一把银光闪闪的大转盘怪枪,正站在道中央环顾四周。我不知其所谓何人?自不敢上前,便潜身往暗处遁去。
    既然是在躲避,索性按适才听见的呢喃去找一下漆黑皮脂,紫发妞所指的含义,也许是指地上呈现喷溅状撒开的污垢。这些似血非血的东西到处都是,显得凌乱难辨,但最终都指向廊道尾端的断梯前。我躡手躡脚爬到跟前,伸手去推,只听得「喀嘭」一声,底屉房有活动的机括,推将进去居然别有洞天,这道暗门内,居然是个类似办公室般的地方,中央柱头上,赫然有个镶金的邪教标志,那就是图书馆内见到的树!
    「誒?难道说这棵吃鼠王的树不是景观?而是他们的图腾?」随着逐步前行,更多标记出现在各种物品上,其中以一口倾泻满地碎纸的橱柜居多。在这堆垃圾中,有散架的书籍,也有没来得及烧毁的文件,还有撕烂的照片。我回忆着天竺菊的怪话去扒拉碎纸,终于在杯垫下发现写有文字的相片。翻开去看,是俩个极小的人像站在树林前,并相互分得很开。
    而背面留字却写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人偶无法替代你与她,我无时不刻地思念着过去。而我坚信,终有一天我们终将团聚。
    「这是什么意思呢?」虽说飘渺的预言每一件都在发生,但我丝毫不明白紫发妞倒底要我看什么,以及记起什么来。就在我将照片纳入胸袋时,就感觉脑袋被人用枪指着,透过玻璃反光,正是适才爬洞进来的大兵,这家伙走路悄无声息,以至于站在背后我也感应不到。
    「将钢叉扔掉,手保持在我的视线之内,慢慢转过身,让我确认你的脸。」大兵拿着一本黑帮偷拍的相片簿细细查阅,当辨清长相后,不由长吁一口气,放下了枪,说:「你就是九号,是吗?醉蝶花小姐,别害怕,我是被派来带你走的,雇主的名字叫古斯塔夫。」
    「鸳鸯馆老男人?他仍没放弃我么?他现在在哪?」我心头一阵悸动,连番折腾我几乎快将他遗忘,啟料他还是言出必行,偷偷派人来接应我。不过,所谓的佣军难道就只有他一人?这大兵此前从没见过,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客户很有眼光啊,你果然是个绝世美女。这里只有我一个,其余人都藏身在树林里。我搞了套郁金香製服混在人群里,原打算趁乱接走你,谁知被座狼莫名其妙编入队伍一起去爬龙口。结果所有同行的大兵中途被歼,只有我一人得以生还。」
    「那么,你是谁?我该怎么称呼?你怎么会知道自由宪兵部队的番号?」
    「因为我也是自由宪兵的一员,只不过咱们的队伍叫白鲸,同样隶属门徒麾下。」
    10:03s
    亡者之路前传白银之翼词根解释:
    坠洞之谜:为躲避人头马的马鬃虫洪流不慎跌落。
    图书馆破墟:可能是一口盗洞。
    两具高度钙化的尸骸:不知所谓何人。
    窜死:夺命奔逃而亡。
    图书馆中央怪树:或许是某一种图腾。
    白鲸:同样隶属门徒麾下的一支特种作战部队。
    底屉房:修筑在楼梯底下的亭子间。
    单曲名:againstther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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