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月从来就不希望自己在父亲之后当上盟主,虽然不曾听有人间言间语说他是子承父位,是靠沾父亲光芒才坐上这大位的,但他对自己上位这件事情依旧无法释怀。
    到底为什么江湖人才那么多,非得拱他上台呢?
    谷月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眼前的老前辈却给了他解答。
    「你让人很安心,比起你的弟弟们,你的确比较适合当盟主。」
    不像他听过的眾多解答,总是让他心底长出许多榆木疙瘩,眼前人的答案确实让长久以来怀有心结的他舒坦许多。
    躺坐在床上的男子有相当年纪,倒也不是皱纹很多,而是面容自底显现出一股风霜沾染的味道,硬挺的鬍子、尖削的下巴都比不上淡灰的眼神深刻锐利。
    轻轻靠着床柱,他虚弱地咳了两声,哼哼地不像卡了痰,而是想将哽在胸口的那股虚气排出。
    「你二弟……叫荆棘对吧?虽然长得跟你一个样子,但根骨底那股瀟洒劲儿,让他当上盟主,恐怕有事要他办还找不到人,咳咳……」
    用食指与中指拈起摆在床边的两颗铜铃,让铜铃十根手指间轮流翻转,但却没有一丝清脆的铃声打断他丢给谷月的问题:
    「至于那个小的……叫……叫……叫什么来着?」
    「他叫巡狂。」
    「对了,叫巡狂,日劫的主人……是从你爹手中继承的吧?武艺高强像太阳一样让人不敢直视……令人崇拜啊!」男子手中铜铃翻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双眼好像飞回过去,尝试寻找着跟巡狂相同的人物。
    「我弟弟是很优秀……」
    对于巡狂的出类拔萃,谷月素来是与有荣焉,就算老是有人在私下议论为何盟主不是巡狂,他依旧以这个弟弟为傲。
    「是绝配……衝动的个性跟日劫是绝配,但当盟主万万不可,远不如你,盟主!」
    驀地男子将眼神锁定在谷月身上,吓了他一大跳。
    「你沉得住气,这是你的优点。」
    「申屠前辈您过奖了……」第一次被人称讚的谷月有些不好意思,这也是第一次他被摆在三兄弟之间,除了出生顺序之外,还有人认为他在两个弟弟之上。
    「小伙子不常被人称讚吧……」申屠鹰又轻咳两声。
    「呵呵……」谷月点点头。
    「短短数年,江湖的眼光竟变得如此肤浅……」申屠鹰飞快转着铜铃,好似铜铃变成一道金色的细光,流转在他的指间。
    望着口中的老前辈,微微点头致意,称讚归称讚,并不代表谷月对申屠鹰没有戒心,申屠鹰说得对,沉得住气是他最大的优点。
    「你不问我吗?」流转在指间的铜铃慢了下来:「我为何会跟蛊皇打上交道?」
    「前辈的事,晚辈不便过问……」
    「但你是盟主,你有这个资格过问!」
    「有资格并不代表有必要。」
    礼貌的点头微笑,谷月当然知道,自己可以追问申屠鹰会在万蛊砦隐遁的理由,也可以过问申屠鹰与蛊皇交易的种种,但那不代表曾身为武林盟要员之一的申屠鹰就得老实交代一切。
    「你果真相当沉得住气……」申屠鹰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是前辈你不嫌弃。这几天,在这儿休养得还好吗?」
    「恢復得约有五六成了……」
    只见申屠鹰手中的铃鐺停留在食指与中指间,像坨泥丸似地被夹成铜板,传到中指与无名指间,换个方向再凹折成一块,在左右手的指间空隙转了一轮,倒成了两颗约骰子大小的铜块。
    谷月暗自讚叹着,殊不知若是完全恢復后,申屠鹰的指力该是多么惊人。
    「若不是盟主你好心将我从万蛊砦接出来,恐怕我现在已被蛊皇扫地出门,丢到荒山野岭自生自灭了。」
    「千万别这么说,是我有负所託,当年你失踪之后,你的妻儿也跟着失踪了,我一时找不到他们去接你,所以只好先行将你接回唐家休养,希望前辈你别笑我办事不力。」
    「失踪……?」虽然已经听谷月解释过一遍,但他还是不懂妻子与亲儿怎会突然消失无踪。
    申屠鹰将捏成正方体的铜骰放在右手掌心,用左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拈起一枚,轻轻搓揉,将铜骰搓成铜丸,好像在玩黏土一样。
    「晚辈也想早日替前辈寻回家人,只是最近人手不足……」
    「我知道……我不怪你……」申屠鹰轻轻一哂:「有机会我也想会会那个传说中的十殿阎王。」
    「老实说,最近杀人的是鬼子,阎师只是挡着我们追捕他而已。」谷月不好意思说出鬼子最近大开杀戒的原因是申屠鹰,但是看到散落在申屠鹰身边的几纸纪录,他想申屠鹰也应该知道了。
    「不,就算杀人的是鬼子……阎师恐怕也是主谋。」使劲射出手中铜丸,将阎师的画像钉在门板上,申屠鹰锐利的眼神紧盯着那不曾改变过的五官。
    他不会错认的,是他--那个被送进十殿林里的亡灵,不知怎么又重回人世了。
    「前辈为何会认为阎师是主谋?」这结论是从哪来的?
    「因为鬼子杀的人,都是阎师的仇家--包括我。」将第二枚铜丸射出,鬼子的画像也被钉在门板上,唯一的差别是,申屠鹰想不起来这眼熟的孩童是谁。
    若说是楠宫家的馀孽,这孩子的年纪也太小了,当年的楠宫惨案可是寸草不留,所有流着楠宫血脉的人都被彻底肃清,不留半人,最有可能的就是这孩子不是楠宫家的人。
    「……或许是孤儿吧。」申屠鹰喃喃自语道。自己的孩子,小时候好像就长这样,只是却没这孩子那么狠毒的心肠。
    「阎师有仇家?这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阎罗,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哪管什么有仇没仇,看不顺眼就杀。」
    谷月想起自从阎师突兀地出现在江湖之后所带来的腥风血雨,胃都还忍不住一阵翻搅。若说这人让他的盟主之位做得像在坐针毡一样,一点也不为过。
    「他不是没有来歷,而是没人敢提,也不愿提。」申屠鹰低头俯视散落在床上的纸卷,上头详细记载了关于阎师的大小軼事,而他只能归纳出阎师就是楠宫师的事实,还有一件可大可小的事。
    「盟主大人……今个儿是几号了?」
    「今日吗?应当是初十吧。」
    「那还有五日……」眼神一沉,松松指爪,他的復健得加快脚步了。
    若他估算得没错,五日之后,他应当可以在十殿林的入口,会一会那不该回来的亡灵,只是……
    死去的人,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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