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的自然风光十分秀丽,尤其现在仍是夏天,夏日的田野总是最迷人的。
    在漫长的路程里,莉莉几乎一直看着窗外,让美景来洗涤她的心灵,直到一座雄伟的建筑物慢慢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才将她唤回了现实。
    那过于庞大的庄园将她美丽温馨的家园都衬托成了什么平平无奇的小房子。
    多豪华的牢笼,他可以安心了,她想,这下她可是真没地方跑了。
    当他们驶近那可怕的城堡,她自马车的车窗看到所有人都站在外面迎接他们的主人弗朗切斯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也不是没有见过这种阵仗。
    但她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极不光彩的形象面对这阵仗,她又开始感到一阵难堪,她究竟该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一起下马车?
    但弗朗切斯科并不理会她的反应,当仆人打开车门后,他便硬是将尴尬得想缩到角落去的她接了下来。
    他握住她仍在挣扎的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臂弯里,好像她还是个小娃娃,他护送她走过去,接受那一堆人的目光洗礼。
    她情不自禁地抬头,试图看到大门之上是否刻着“抛弃一切希望吧,你们这些由此进入的人”的铭文。
    对于一些比较紧要的人物,弗朗切斯科还特意给她做了一些介绍。
    然后,他也第一次听见她有些紧张地说了一些意大利语,那自然是比不得她说得恍若母语的法语,却依旧优美,意大利语本就浪漫富有韵律,她美丽的嗓音更是能将任何语言都说得极具音乐性。
    “我这里的人手不多,毕竟只是住着一个单身汉与他那早已告别任何娱乐的母亲,仆人们只需要帮我打理好庭院与马厩就够了,也许你的出现能使一切变得不同一些。”他道。
    “也许吧。”她喃喃地回应,沿途经过了一百多个人,她看起来有些无所适从,关于他的话,听没听清都是个问题。
    他们一路进了屋,弗朗切斯科颇有些不舍地将莉莉转交给了身后跟随的隆戈,并做了吩咐:“照顾好她,我得先去拜见一下老夫人。”
    莉莉皱了皱眉,她一刻也不想跟隆戈相处,但她也没心思去抗议些什么,只是郁闷地吐了口气,便在对方请的手势中快速地穿过大厅,提着裙摆上了阶梯,那高傲的姿态放在这座拥有好几个世纪的历史的古堡里,还真像一位公主。
    弗朗切斯科笑了笑,等到她的身影在他的眼前彻底消失,才转去寻找他的母亲。
    皮亚琴察的老公爵夫人是个病人,这两年来她几乎都不曾离开房间,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自己的私人起居室。
    当弗朗切斯科走了进去,便看到老夫人靠着枕头,正坐在床上,而旁边的中年女伴则刚将一本新从伦敦订来的英文书放下。她见到他过来了,向他屈膝行礼便退了出去。
    “我回来了,妈妈。”
    面对儿子,老太太露出一抹苍白的微笑:“说英语,你又不是不会。”
    他用英语答了一句抱歉,便十分自然地走近,轻轻握住了妈妈的手:“我最近已经都快活成个英国人了,就让我歇一歇吧,如果你愿意,我倒是不介意说法语。”
    她挑了挑眉,随便他了。
    “我很想知道你在路上到底都做什么去了?我连你姨妈的信都收到很久了。”
    “莉迪亚姨妈也是这么说,什么‘我听说你在好几天前就抵达了伦敦,还以为你是着急着过来,结果你都做什么去了’,可是妈妈,长途旅行不就是这样的么,在路上不多休息休息,又怎么有精神继续赶路呢?”
    “多合理啊,我猜她一定很漂亮。”老夫人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道。
    弗朗切斯科微微一愣,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也感到有些尴尬,但这尴尬很快就又消失无踪了。
    他懒洋洋地笑了笑道:“好吧,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她确实非常漂亮,我甚至觉得你或许都可以考虑见一见她,你一定会很喜欢她的,她是一个英国女孩。”
    英国女孩?老公爵夫人挑了挑眉,有些诧异。
    “我以为你一直觉得英国女人都很乏味,多愁善感,还喜欢故作高傲。”
    “是么?”弗朗切斯科故作惊讶道,“我从没有这么想过,不要冤枉我,妈妈,我一直认为英国女人极具魅力,只是最为出众的那位早在三十年前就被爸爸俘虏了芳心,我被她养育着长大,从此再面对其他英国女人便注定要经常失望了。”
    老公爵夫人无奈:“你这一套还是留着去对付别人吧,告诉我,你没有随随便便把妓女带回家里来吧?”
    妓女这个词最近每次出现都不是什么好事,弗朗切斯科甚至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听到就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英国人对妓女的定义就是这么广泛,上次请剧团来演出,你说我把家变成了妓院,虽然那位女主角确实很有趣。”
    “你是在指责我太古板吗?”老夫人笑眯眯地问他。
    “我不敢,妈妈,但我不希望任何人这么说她,她也许是家道中落了,这些都是我的猜想,但她确实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淑女,她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好人家出身的高雅气质……”
    看来真就是千里迢迢的从英国带回来了。好吧,这是自己生出来的儿子,不管他干什么她也只能认了,跟他去生气只会祸害自己的身体,反正就他的性格,漂亮的姑娘就像一颗颗彗星,她们在他的地平线上划过,然后就会消失不见了。
    她转移话题:“和我说说你在英国的事情,达弗林夫人身体怎么样?”
    “从她处心积虑地防备我与玛丽表亲说话的状态来看,好极了。”
    “哦,玛丽确实也长成大姑娘了,我想今年是她的第一个社交季?”
    “不,明年才是,不过我可真怀疑她到时能不能吸引到追求者,她都这么大人了,看起来却仍像个孩子,跟莫名其妙开始留起了胡子的威廉站在一起比起兄妹倒更像是父女。”
    老公爵夫人被他的说法气得想笑:“威廉比你还要小两岁呢。”
    “可他长得实在是显老,再留起胡子来,看上去仿佛比我大了十岁。”
    行吧,她觉得自己并不想一把年纪的还要跟幼稚的儿子斗起嘴来,选择了先关心自己那贴心的大外甥:“那么,威廉今年遇见了他的意中人没有?你看见她了吗?”
    “我没有看见,但他应该是遇见了。他一直在神游,打球时神游,骑马时神游,用餐时神游,努力跟我找话题聊天时也要神游,还旁敲侧击地问我怎样追求女孩。我现在完全能理解那种心情,这小伙子坠入爱河了,而姨妈也好像跟我提起过他被一个女孩伤透了心,希望他身为男人能够有点自尊心。”
    可怜的威廉,光是听着达弗林夫人在那说,弗朗切斯科就完全可以想象这位年轻的勋爵跟在那位小姐身后一个劲地哀求的样子,姑娘们是不会喜欢这样软弱的男人的。
    “年轻男人受点挫折是好事,你就是挫折受得太少了。”
    “女人从不拒绝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在妈妈面前死要面子道。
    她微笑:“放心,总会有这样的时候的,毕竟就算是上帝都会被拒绝。”
    “妈妈,你就这样诅咒你的儿子?”
    “别胡乱用词,我只是实在想知道,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开始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不是那么年轻了,你该安定下来了,也许一点挫折会是不错的催化剂。”
    闻言,弗朗切斯科只想叹息,他才刚过来,怎么这么快就又开始了,他还想多在乡下呆一会儿再跑呢。毕竟这是他成长的地方,且风景很美,他有许多东西可以分享。
    他真不理解,怎么每个老太太都这么热衷于给年轻人找婚事,尤其她们自己的婚姻好像也就那样。
    他才不想结婚,他也从不认为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真心地想要结婚,全都是被迫的罢了。他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在他看来,有些神圣的承诺一经作出,便会化为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悬在他的头顶上。
    但他也没必要去惹得母亲不快。
    于是他照旧选择了回避这个话题。
    “妈妈,难道我快要三十岁了就不再是你亲爱的切科宝贝了吗?”
    老公爵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叫过你,弗朗切斯科。”
    好吧,她说的是实话,哪怕有再多人用各种方式简洁亲密地叫过他,在他亲爱的妈妈这里,他永远都是弗朗切斯科,这是她个性古怪的地方,她喜欢在她儿子的生活中保持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特殊性。
    她继续道:“结婚不是什么坏主意,我的孩子,一个年轻、美丽的新婚妻子,以及之后的几个孩子,她会帮你管家,让你的生活更舒适。”
    “是的。”弗朗切斯科笑道,“她会随意地挥霍我的钱,并借妻子的身份理直气壮地指挥我的一切,并希望我时刻向她汇报我的行踪,我要是在社交场合没把眼睛固定在她的身上,她就会疑神疑鬼,哭天抹地。而且每个女主人都希望证明自己的才干,她会弄出一大堆宴会与家庭聚会,希望我与全世界成为朋友,天呐,结了婚,我就永无宁日了。”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其实正开始觉得这也不是那么无趣。
    她瞪了他一眼:“原来我对你的父亲而言是这么可怕的女人吗?”
    “不,妈妈,父亲曾说能够娶到你,都不知道从梦里笑醒了多少次,可是有些幸运儿全世界只有一个。”
    儿子油盐不进,还满嘴甜言蜜语可真是一件麻烦事,她想,当年就应该把他踢到英国去受教育,而不是整天跟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意大利人泡在一起。
    之后他们又谈了一些关于英国的事情,直到老太太显然有些困倦,弗朗切斯科才起身向他的母亲告辞。
    他迫不及待,走得太快,就在他出门的一瞬间,他听见他的母亲好像又开口对女仆说了什么有关自己的东西,但他没有听清楚。他没有多在意,直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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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铭文出自但丁《神曲》地狱篇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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