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隔日他醒来,见着我时一脸的茫然。
    「先生真的回来啦?」
    他这么问,口气怯生生的,似乎不能肯定。我正倒了杯水,不觉轻叹,朝他瞧去,心底隐约一软,却也恍惚。
    昨儿个夜里,我虽有醉意,但不至于记事不清。在心头滋生的那阵不明情感,忆起来时分外清晰。
    我也没忘,他到底是个什么也不懂的。若然他懂,也不该是我所以为这般。
    可我仍不禁隐隐动摇。
    我按下心绪,走去床边坐下,便把水递给他,「先喝杯水。」
    他怔怔的接过,很快喝完了水。
    「头不难受了?」我问着,讨回他手上的杯子。
    他摇头,又即刻露出困惑。他不知想到什么,微皱了下眉,目光往我瞅来,茫无头绪,「先生我…昨晚…」
    看来是全忘了…我平淡道:「昨晚你才喝了口酒,头就难受起来。既然现在感觉不难受,这睡了大半天,也该起来了。」
    他低应一声,我便起身要走开,忽地被喊住。我静静地瞧去。他面露侷促,半晌才开口。
    「先生这次回来后,还要再离开么?」
    我一怔,他已慌忙的低下头,可模样彷彿祈望着什么,又似是委屈。我心头微叹,仍不禁伸手,摸了一摸他的头。
    「不会了。」我终究说出口。
    看他穿得单薄,我想了想,便把原来做给姨母的披风予他。
    披风稍长了一点儿,他不在意,模样惊喜,自顾的将披风摸了又摸。
    他向来藏不了情绪,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以往我看在眼里,并不往心里去,这会儿却不觉怡然几分。
    一个人若能一直率真单纯,倒也是好。
    后头去到那老旧的麵铺,不知何故,他却问我为何要来这样的地方?
    我听他意思,不免狐疑自个儿或许再想错了他。我又想来的一路,他尽瞧着那些光鲜亮丽的东西。
    我不禁淡了语气:「你喜欢那些只是好看,却没用的东西是么?」
    他一脸不解,却点了点头。
    「先生不喜欢这样的么?」
    我敷衍的应声,不想搭理。
    耳边听他语气低微的解释:「我也不一定要好看的,以前也时常没抓好时间,那麵就糊成一团不好看了,但也吃的嘛。」
    我顿了顿,朝他看去。
    他神色无措,小声道着:「但花样多点儿,味道是比较好啊…」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原来不是我想错了他,而是他想错了我。
    「先生?」他怔怔的看来。
    我叹了口气,开口:「快吃,再不吃就真糊掉了。」
    等吃完离开,我看天色还早,便说四处走走。他开怀的点头,但问他想去哪里,他却面露苦恼。
    「我可用过一整堂课介绍本城…」
    「那很久了…」他心虚似的说。
    「不是才考——」话出口,我不由一顿。
    对了,此前曾答应过他——我往他瞧去,谁想他却一副比我过意不去的模样,慌忙的转开目光。
    我看他低垂了脑袋,在心里一叹。
    「走路要看着路。」我开口,看他抬头又问:「考坏了是么?」
    他立即点头,可随即期艾的解释。
    没想自个儿竟言而无信——我隐约歉然。我伸手,轻摸过他的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我心里一怔,却也…觉着如此很好。我便道了出口:「以后不会——」不会轻忽与他之间的任何承诺。
    他轻点了头,不过眼里有着隐约的不明白。
    我也未解释,只道:「若没有特别想去的,就随便走一走吧。」
    城里的青楼花街与堤岸仅隔了个路口,故常有客人携了姑娘登上游船消遣。而那些姑娘们私下也会雇船游玩儿。
    他对城中的一切皆不熟悉,自然不知这一点。可不知因何,他却说要往堤岸那儿瞧瞧。
    我无所谓,应了他的愿。
    走在堤岸上,不期然的遇上几个教坊的姑娘。
    那些是出自沁润坊的姑娘们。
    我之所以知晓,是因本城一些客人上月照楼摆宴设席,为了助兴总会找来坊中姑娘作陪。
    对这一点,我不置可否,只要不闹出格便好。
    可眼下,他们之中的一个姑娘从旁走过,脚步一顿,忽地喊住了我。我一看,倒是认出了她,是那坊中的头牌。
    半年前城中赵家老爷寿辰,于月照楼的包间摆酒宴客,她受邀前去,在园中池塘畔舞了一曲。
    当时我正欲离开,走过廊下听闻阵阵喝采,便瞧去一眼。一旁的铁掌柜道她是沁润坊的头牌清雨。
    我听过便算,未往心里去,之后又见她出入过几次月照楼。
    她模样出眾,认出不难,过道上打过几次照面,但我一次也未曾与之交谈,因而这会儿对她将自个儿喊住,着实感到不明。
    她已然款款近前,对我低噥软语,言谈中隐约有一抹调笑。
    我漠然以对。
    但,并非不解其意…
    往昔于江湖行走,我虽不喜,可也不避忌出入青楼教坊,只因那儿的消息其实最多,往常出入一晚上,便能听来不少事儿。
    可那样的地方九龙杂处,因此若非不得已,我也不会特意出入。
    我回绝了她的邀请。我转开脸,见他困惑不解,却也似是好奇的望着那几个姑娘,不禁一伸手,拉了他走开。
    他倒是未有疑问,一路乖顺的跟从。
    后头,我察觉有人尾随。
    若是平常,我早早把人甩开,可还带着他一块儿,就教人跟回了书院。那不过一般小廝,来处也不难想。
    我不放心上也不理会,任由对方去耍花样儿。
    节日一过,学生陆续返回,只有周文生未曾归返。
    为此,余思明着人让我过去。他仅平淡的告知,周文生家中有事儿,大约不会再回书院。
    …怕不是大约,而是肯定的。
    原因倒也不难推敲。周文生的爹身为朝臣,大抵知晓之前自个儿儿子惹了什么,应是不想在这层上得罪陆家。
    撇开这一事儿,我去信朔州,一封予舅父告知自个儿后续打算。
    另一封则交待了些事儿,让连诚去办。
    而对我仍续留书院,林子復似是意外,言谈中多次探问。我仅是淡道想留便留,何来缘故。
    他听了,不知因何若有所思。
    我未去在意。其实这么答也不是敷衍,而底下缘故…
    若说全为了他,我以为不至于。
    但,因为一个人而去做些什么,这样的感觉并不差。只不过,那样的一个人,正好是他。
    中秋过后,凉意越发分明。
    陆唯安于课堂上晕倒,让请来的大夫瞧过后,我随余思明去探看。
    依礼,陆唯安得喊余思明一声姑父,不过几次见他俩谈话,两人模样并不热切,一方冷冷淡淡,另一方则是尷尬多了点儿。
    我想,余家并未从陆相那儿讨到便宜。
    不过因着这一层缘故,陆唯安被安置去墨玉斋休养。我俩去时,正好瞧见陈慕平从那儿出来。
    陆唯安与陈慕平之间的猫腻,明眼人都是看得出的,我不予置评,但看在余思明眼里自然大不妥当。
    陈慕平见到我俩,毫无尷尬,倒是坦荡。他微笑问候,便大步离开。
    进到屋里,陆唯安躺在榻上,我随意慰问几句,即先一步出去。
    待到晚些时,我携了东西往书库的方向过去,半途教长工陈伯喊住。他递给我一样东西,是一柄摺扇。
    我将之打开,浓郁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我不禁蹙眉,上回是书笺,这回换成了摺扇…
    扇面上提了字儿,对方的意思很明显——着实无趣儿。
    我闔起扇子,开口:「以后这些,不用拿来给我,你直接退回去就好。」
    「好。」陈伯道,目光越过我望去。
    我察觉,偏过头就瞧见了他。
    待陈伯走开后,我转过身去,他便喊了先生,快步走来。
    「…好香。」他忽地脱口,往我手中看来,「先生,那是扇子么?」
    我低唔了声,随口问:「今儿个怎么这样晚?」
    他不知为何垂下眼角,才小声的回答:「吃饭吃太晚了。」
    我瞧他此刻约莫要往书库而去,便转身迈步。他只一下就跟了上来,走了几步,口中问起扇子的事儿。
    没想他居然觉着这阵香气呛人…
    我看向他,不由隐隐一笑,同他说这是要丢掉的东西。
    他睁大眼睛,似乎感到讶异,「咦?丢掉?」
    「嗯。」
    我同他走进书库里,不待发话,就见人已在里头的林子復皱起眉头。
    「什么味儿?」林子復瞧来,脸上随即一笑:「又来啦?」
    我不作声,将扇子随意搁下,将带来的东西予他。
    林子復笑着道谢,但毫无表示。
    我冷眼轻哼,他才不甘愿的取纸写字儿。有些消息我不便让连诚去探,但作为林家四公子的他,可没什么好顾忌的。
    我收了字条,林子復似是无聊的取过摺扇,将之展开,唸出扇面上所提得诗,出言与我调侃。
    待我冷看了林子復一眼,他那张嘴总算是知晓收敛。
    不过,林子復奇怪我为何会教人跟上,问我想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淡道。
    「就这么任由人纠缠…」
    「她想纠缠,现在还是她的事儿。」我道。无论她想怎么做都好,都与我无关。
    在我们谈话之时,他安静的在一边整理着书。
    等我离开一趟再回来,正听到林子復喊他。
    他坐在桌案的一边,面前立了本书,挡住了他整个儿脑袋,大约没有听到,半晌也没回应。
    林子復摇了摇头,倒也没如何,往我看了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我搁下手上的书卷,走去抽开了他面前的书。他脸上一愣,往我望来,目光隐约茫然。
    他往旁看了看。
    我便道:「他方才喊过你。不过你大约是看得太专心,完全没听见他说要离开一会儿。」
    他往我看来,神色窘困。
    我不禁责他一句,却听他低噥着:就算坐好也唸不好啊。我无语,往他看了一眼,他慌忙低头。
    我没再与他说什么,他倒是自个儿找话来。我一样一样解释,隐约瞥去,他正目光专注的看着我动作,完全忘了他自个儿该做得事儿。
    我便问:「不看书了?」
    他赶忙低头,手里取过书。
    但静下只有片刻,他又往我瞧来,嘴里问着林子復的去向。
    …真是,没定性。
    可我心里却不觉好笑,便同他有问有答。
    好一会儿,他总算看起书。
    「先生?」
    我再听他喊,口中应了一声,手上仍做着事儿。
    他问我书上的意思。
    我想了想才解释,他哦了一声,接着再问了句。我一样回答,往他瞧去,见他似懂非懂,可口中又似有话要问。
    我不禁叹气,手朝他伸出,「把书给我。」
    他愣愣的将书递来。我翻了一翻,口中问他考试的事儿,便详细的与他解释,才将书还给他。
    「听明白了没?」我问。
    他便答:「就是讲两个人因为误会没见上面…后来不生气了,重新等待对方到来么?」
    我点头,见他模样乖顺,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一怔,隐约垂下眼角,手捏着书页的一角。
    「先生…」
    我往他看去,他不知犹豫什么,紧捏着手中的书。我以为他对书中仍有疑问,他却一愣。
    「不是…」他脱口。
    我正要问,林子復已从外进来,手上抱了好些书匣。我忙把桌案腾出一个空位,又将书匣打开。
    他未再开口,在旁看了会儿,便拿书看了起来。
    待整理一个段落,已经有些晚了。
    林子復让他收拾。我与他一块儿离开,走在静悄的廊下,正有风吹来,他似觉着冷,隐约哆嗦。
    我察觉便瞧去,见他仍穿得单薄。
    「你穿得太少,当心着凉。」我道。
    他愣了一愣,这才开口,不过却是说起陆唯安的事儿来。他话中有着关心及担忧。
    我兀自猜想,他之前也许是想问这个事儿。
    听我这么问,他一怔,微别开脸,但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遂地问他是否想去探望。
    「可以么?」他即刻抬头看来。
    「有什么不可以。」我道。
    「可是…」他面露犹豫,似是怕这么做不好,支吾的说了一堆。
    我不禁打断,只问:「那你是想不想去?」
    他模样分明是极想的,可不知想及什么,忽地拒绝:「算了。」
    我听出他话里有着颓然之意。我往他看去,不禁停下脚步,未曾深想,便伸手拉住了他。
    他脚步顿了顿,停下来望着我,神色迷惑。
    我对上他的目光,脑中忽闪过昨晚的印象,不禁松开了手。我按下心绪,口中道:「走吧。」
    「咦?」
    「想去看他便去吧。」
    我道着,迈开步伐,带他往另一头走去。
    到了墨玉斋的院门前,我才停步。
    「快进去吧。」
    他却仍有疑虑,脸上流露不安。
    「可是…」
    「别想那么多,要看他就进去吧。」我安抚道:「我在这儿等你。」
    我看着他走进屋里。
    片刻后,隐约听得里头传来声响。我在原地站了会儿,廊外的风吹越发地冰凉,隐约有着湿意。
    我想了想,就往廊道另一边过去。这儿离书斋颇近,我便去寻出一把伞,才走出屋门,外边已下起丝丝细雨。
    我回到另一头,他尚未出来。不远的屋里,有着细碎的交谈声,我凝神听了一阵,不禁一笑。
    我估量他约莫快被赶出来了,便撑开伞走了过去。
    果然,只稍等半晌,便听屋门打开的声音。
    「先生?」他脱口喊,语气有着讶异。
    我转身往他看去,「说完话了?」
    他点头,目光隐约往我手上瞧来。
    我打开伞,示意他靠近,「走吧。」
    他应了声,慌忙的走来我身旁。我带着他踏入雨中,待到院门那儿,让他先进到廊下。
    我收了伞,往他看去,与他目光相对。
    「这种天气,就是只淋一点儿雨,也要害起病的。」我道,目光仍停留在他身上,他神色未有茫然,模样温顺的教人心头一软。
    我隐约低眼,「回去吧。」
    「好。」
    我转身迈步。
    他跟了上来,脚步似是走得急。我顿了一顿,隐隐慢了步伐。他走在我的身侧,我忽觉手被一握。
    我怔住,不禁往他看去。
    「先生的手好冰。」他说,神色靦腆,似乎觉着过意不去,「都是我说太久的话了,连下雨都不知道…我的手很暖的,帮先生捂一下,很快就不冰啦。」
    我沉默着,只是与他注视。
    我感觉到他手心里的热意,但隐约还有一点儿什么也传渡了过来。我低下目光,看着自个儿被握住的手。
    他可能是无心,又或者他分明懂得我所以为的…
    我心思微乱,便抽出了手,但不禁又去握住他的手。我握住他温热的手掌,隐约觉着心绪沉定。
    他往我望来,目光真切。
    我便明白,无论他是怎么想的都好,自个儿都是动摇了彻底。我不由一笑,握紧了他的手。
    「回去了。」
    「好。」
    十四
    从来都是想了,即便只有念头一闪,也会有所作为,没料却在对他的这件事上,辗转顾虑。
    我知道,他是个很好明白的一个人。但我却究竟不出,自个儿对他所怀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思。
    我迟迟想不了一个透彻。
    日子继续过着,我自然感觉得出,他对自个儿的依赖是与日俱增。
    天逐渐变冷,在一日里,东门先生病了。
    她一直在城中贷宅而居,身边有两个伺候的,是从前在东门家的旧僕。其中一个便来书院代她告假。
    这已不是她第一回病倒。长年颠沛流离,她原又是没吃过苦的,初时病了没养好,便这么落下病根。
    不过去探望时,她精神倒是好,还招人搬来棋盒。
    我与她下了一盘,间中随意言谈。
    她说到了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他。
    我手执一子儿,稳稳落地后才抬眼瞧她。
    她低着眼目,琢磨着走法,一边道:「我没想到,他俩可以当得成朋友。」
    我未答腔,静看她下了一子儿。
    而她继续说:「不说易谦如何,静思那孩子是挺好的,但他心性太纯朴,往后一路怕要不容易,两人深交,想想,是对彼此都好。」
    我取了一子儿下在她的圈地外,提吃了她四个白子,开口只道:「好或不好,还要端看他走了什么路。」
    她一顿,目光递来,但瞧了我片刻才开口:「他来书院,不正是为了求取功名,这一条路绝对不容易,往后若有水月庄帮衬,是能轻松些。」
    说着,她手中跟着落下一子儿。
    我看着黑子被接连提吃。
    是了,他来此,目的是为了求取功名,可那也不如何。考取了,自是他的本事儿,无论那一条路上再不容易,也是轮不到水月庄为他出头。
    我漫不经心的道:「你说得是。」
    却听她呵呵一笑,回了句:「你分明不以为然。」
    我抬眼看去。
    她面上浮着一丝笑意,开口:「我倒是忘了,若有你多方照看他,往后也不用依靠别人。」
    我不由笑了,反问:「他有何须我照看的?」
    她也一笑,却卖起关子不答腔。
    我默然,便取了子儿。
    她一样笑而不语,等我落下一子儿,截了她的下一步。在她懊恼的叹息中,我开口:「你用心太多。」
    她怔了一怔,呵呵地笑道:「也许吧。」
    这一盘已至终局,我起身,唤人来收拾。
    她仍倚靠在榻边,面上一样温和,对我说:「他还是个孩子。」
    我看向她。
    「他自然是的。」
    如何不是?我清楚她的意思。
    然而不说年岁,他还是个学生,我则是书院的先生。
    曾几何时,我居然避忌世俗礼教,真当自个儿是个先生了。每每想及这一层,我总觉得好笑。
    可也是如此,才会辗转反侧,思量再三。
    连诚从京城打道回到渭平县城,依例在月照楼待命。我去时,连诚与我说了个不算好的消息。
    二叔近年来时有动作,这次似把盘算打到了傅家头上。
    傅家商号遍佈各地,要想动及根本其实不大容易。只是,如今傅家在京中的生意,舅父已少管了,全数交由那败家子打理。
    坦白说,对傅家生意上的事儿,我始终未有管顾的意思,从前出手帮忙,全是因姨母开口的缘故。
    舅父于我,虽不如姨母亲近,但这样多年下来,丁点儿感情总也有的,若傅家真是垮了,我自然会照养。
    但更多的,那不是我的义务。
    可姨母生前便时常掛记傅家的情况,故才让连诚不时在暗里探探傅家生意。
    「生意的状况尚过得去,好好维持,估计不是问题…」
    连诚仔细稟告,我沉默的听着。
    屋外很静,听不见丝毫的吵闹。这儿是月照楼后的一处小苑,自成一片天地,旁人并不能轻易进来。
    相比于这儿的自成寧静,外边虽因佈置妥当所以静謐,但终究是吃饭的地方,而这个时候,正是吃饭热闹的时候。
    或许,路静思已在这儿的某一处…
    「…公子?」
    我回过神,隐约垂眸,才低应出声:「暂且按下不理吧,端看二叔如何动静。」
    「是。」
    我又道,伸手推了一推案上的一封信:「你在这儿歇几日后,将这一封信带给二叔。」
    连诚应是,上前取信。
    我再无吩咐,便让连诚退去。
    连诚走了一会儿,我也离开小苑,途中遇着铁掌柜。他神色不好,正听一个小廝稟告什么。
    我听得几个字眼,不禁皱眉。
    我以为,人无论处于何种位置,都应当知本分,何况作个教坊头牌,自该比旁人更深知这个道理才对。
    但,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我脚下立转,一去,就看路静思要饮了那杯烈酒。我快了一步,扣住他的手腕,他怔怔地看来,睁大的眼里有着茫然。
    我一把将他带至身侧,拿开他手中的酒,朝那为首的教坊头牌瞧去,微沉口气,开口:「姑娘们逼着一个孩子喝酒,像什么样儿。」
    她出口反讥,言语刻薄,非要扭曲意思,不依不饶的让我以酒赔罪。
    此桩不论对错,这酒,自个儿都是不会喝的——我将酒倒了,开口:「我说过,这儿是月照楼,而且我已经拒绝了姑娘的酒,这杯是不可能喝的。」
    我拉了他要走,却被拦住。
    对方出言威吓,说得是完全看不清自个儿斤两的话。
    「你就不怕妾身让人去书院找麻烦?」
    呵,可笑,我道:「崧月书院岂是姑娘能找麻烦的地方。」
    我不再理会这一群人,扯紧路静思的手快步离去。
    一路上,他脚步踉踉蹌蹌的,手里用力挣了几下,怎么也不肯配合似的。我隐约着恼,遂地一把松开手。
    他往后迾趄两步,似乎便站着没动。我走了两步,还是停下回身瞧去,他面露无措,但一双眼却眨也不眨地直望来。
    他张口,囁嚅地喊了我一声先生,语调颇似委屈。
    我冷眼看他半晌,轻沉了口气才走过去,不待开口,手便被一个温度握住。我一怔,他整个人忽倒了过来。
    我忙伸手捞住他。
    他浑然未觉如何,将脸埋在我衣上,喃喃地说着好睏。
    我无语,这才从他身上闻得一丝清甜,是不同于方才那杯烈酒的气味儿,显见他之前喝了不少。
    我不禁皱眉,开口:「静思?」
    他没作声,倒是整个身子越发软了下来,原来心里是有些恼的,这时只感无奈,我心中微叹,只得托起他抱了起来。
    铁掌柜迎面而来,见此露出一丝讶异,但很快回復,一步走来我身侧,低声问:「公子,那厢该如何是好?」
    我看了铁掌柜一眼。
    铁掌柜何许人也,若不是个眼神好心细的,我也不会将他找来月照楼。
    只不过,平时楼内有些什么事儿,我向来是不出面,这一点,铁掌柜是知晓的,而今我此举,必然是出了他意料。
    此刻他问,并非不知如何办法,而是来探我的态度。
    我开口:「你还要问我?」
    铁掌柜低下首,「几个姑娘是别的客人请来的,怕处理得不好,扫兴事儿小,还会削了客人面子。」
    我冷淡道:「你觉得,我需要给什么样的客人留面子?」
    铁掌柜抬起头来,模样是不卑不亢。
    「小的明白了。」
    我未再多吩咐,便抱着路静思去至小苑。屋里没有摆榻,我让他躺在一张稍宽的长椅上。
    长椅硬实,躺上去自然不是多舒适,他缩着手脚,眉头微皱了皱,但没有醒来。我坐到椅边,不禁探出一手,指尖抚过他的眉心。
    我看着他,任由念头几番辗转。
    昨晚他忐忑询问的模样浮上心头。
    不知何故,近来丁驹时常亲近他,做任何事情总喜欢找一找他。而他年纪小,又没见过世面,对许多都感到好奇,自然会应承。
    这,其实也没什么。
    但没想,他却来问我准或不准…
    对着他的事儿,我早知晓已没法儿如往常决断。我既看出他期望,也看出他对自个儿的顺从。
    于是,自个儿又能怎么回答?
    我将手拂向他的面庞。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不知如何是好,可这样焦躁磨人的感觉却也不差。
    一旦起心动念,便再无法遏制…
    掌心轻抚过他的脸,我略微一停,才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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