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里是银饰店的常客。
    她与恩客约会时,总会刻意绕到银饰店,挑选高价珠宝。
    当她推门而入,与我四目相对---惊愕、愤怒与厌恶立刻令她胀红了脸。
    我弯腰深深鞠躬,她的视线便像利刃一样刺在我的背上。
    她来店里的次数愈发频繁,即使在酒店上班,也不需要购入那么多饰品。
    绘里祇不过是想讨好立花店长而已。
    她勾着店长,走入楼上的工作室,
    用腻人的语调撒娇:「安藤那傢伙为什么会在这里嘛。」
    「律是一个很称职的店员。」立花轻描淡写地回答。
    说是称职,实在是过了头的形容。因为工作内容,就只有在立花上二楼工作室,
    画设计图、製作饰品时,守着店面而已。这是再简单也不过的事情了。
    客人一推开店门就按下对讲机,请店长下楼,并在短暂的等待时间稍稍接待。
    没有客人的时候,就做自己的事情。看上课的笔记也好,赶学校报告也好,
    至少回到家就能好好休息。对学生来说,没有比这个更适当的打工。
    绘里嘟着涂满唇蜜的嘴,佯作生气的样子:「而且,你怎么还不帮我穿环呢?」
    立花冷漠的声音隔着门板听不清楚,那张俊美的脸上,恐怕又写满了嘲讽吧!
    因为过了不久,绘里的高跟鞋声就急急地下楼,被激怒的她抓起桌上装满温水、
    招待客人用的纸杯,兜头就往我脸上泼---
    我垂着睫毛,动也不动。
    从瀏海到胸口,都湿漉漉的。玻璃橱窗上倒映着我面无表情的脸,唇线紧抿,
    长期熬夜、营养不良,苍白而紧绷的脸。这样的我,不过是靠顾客的脸色,
    与店长心血来潮的施捨,混饭吃的穷学生。
    为了家里的堇---为了活下去。
    再难熬的羞辱,我也得一声不吭地承受。
    「绘里脾气很大呢。」立花下楼,发觉湿淋淋站在原地的我,忍不住叹气。
    他捻熄菸捲,回头到浴室拿了乾净的毛巾与吹风机出来。
    「不能在店里吹吧。」我用毛巾擦了脸,向店长提醒。
    「也对。」立花走到玻璃门前,把<营业中>的门牌换成<休息中>。
    「这样就没问题了。」看着店长浅浅上扬的唇角,我忽然觉得,
    或许立花店长比想像中,来得容易相处也说不定。
    这样任性地暂停营业,会影响生意吧?
    他却蛮不在乎。
    每日结算的帐目、也看得相当随便,瞥一眼就放入抽屉了。
    明明是将近三十岁的男人,总觉得应该要更实际一点---更现实,更势利。
    而不是拖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就帮店员吹头发,彷彿帮宠物吹毛。
    宽大的、带了几枚银戒的手,拨着我漆黑的发根。
    虽然表情仍是有点玩世不恭,动作却充满耐心与温柔。
    同样的一隻手,曾经在我眼前,将菸头按入陌生女孩的锁骨。
    街角仓促的惊鸿一瞥,那么残酷的、伤害人的影像,仍是深深扎入我眼睛。
    所以当立花店长待我好,我总是忐忑不安,没办法坦然接受。因为,
    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体内潜伏流动的那一股暴虐的暗流,并没有真正显露。
    况且他曾经眼也不眨地,将我压制在大腿上,
    用别针穿过我的耳廓......
    他很危险。
    立花道雪很危险。
    正因为他现在看起来是那么正常,才更加令人害怕。
    那双平静的眼珠底部,藏有一束疯狂的、像火燄一样灼烫摇曳的光源。
    他隐藏得很好。
    但是我知道,我知道的。
    因为我也是那么拼命地,企图维持平衡,从不轻易放松倾斜。
    一旦偏离,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他身上与我流动的,是同一种血液。
    与跳轨的父亲,上吊的母亲,封闭自己的妹妹一样的气味。
    我们都是偽装成正常人的疯子。
    我,与立花店长。
    我们小心翼翼地在店里维持一种平和的表像,但我知道迟早有一天,迟早,
    我会和安藤家的所有人一样,凝视着深渊最黑暗的地方,并且走进去,
    在秋叶枯黄的时候获得平静---这是我们家族的宿命。
    半年,一年过去了。
    堇仍是将自己囚于卧房。立花仍是被来来去去的女人包围,
    她们像蝴蝶一样出入工作室,像是採擷甜美的花蜜,
    他则恣意给出肉体,藉此同时经营事业,偶尔,
    在立花心血来潮的时候,也会有男人。
    从涉世未深的年轻男孩,到上班族模样的中年男子都有。
    他会压着他们背脊,在鸡姦的过程中夹杂暴力。
    毫不留情地激烈做爱,并发出深沉陶醉的呻吟。
    绘里继续着无望而可笑的朝贡。
    她没办法看清,自己永远无法获得立花的爱情。
    立花并不是她的立花,而是所有人共有的立花。
    而我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
    傍晚一位穿着高中制服的男学生来店里买饰品。他个头不高,有一张漂亮的脸,
    漆黑如墨的眼睛。气质安静,是那种仅仅站在角落,就惹人注目的孩子。
    他曾经被立花带上楼好几次,结束时总是筋疲力竭得几乎没办法好好走路。
    秋叶。这是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他姓什么。
    某一次秋叶下楼时满脸青紫、剧烈咳嗽,向我讨卫生纸。接过他用过的纸团,
    血跡染在上头,像盛夏花朵的开放。我见到一颗牙齿的碎片。
    年纪轻轻的孩子,竟是那么激烈地,激烈地渴求痛楚。
    当立花的拳头落在他柔软的肌肤上,承受伤害、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他是否终于感受到至高无上的解癮幸福?
    「请帮我推荐适合的环。」秋叶垂着睫毛,静静瀏览橱窗内的商品。
    他总是轻声细语,说话有点小声。不仔细听甚至会漏听了。
    「需要哪个部位的环呢。」我一边打开玻璃柜的锁扣,一边问着。
    「胸口......」秋叶耳壳慢慢变红了,越说越小声。
    「乳环?」我再确认了一次。
    秋叶仍是低着头,像是很困扰的样子红着一张脸,长时间不说话。
    「出了什么问题吗。」我温和地开口。
    「穿了洞的地方,有点不舒服。」秋叶像是下定决心似地,终于小声地呢喃。
    「这样啊。」
    「请帮我看看好吗......」秋叶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看到他那么烦恼的样子,
    怎么样也不忍心拒绝。听见我嗯了一声,秋叶便开始解开白衬衫的钮釦---
    慢慢地,锁骨与胸膛都暴露在空气里。环穿在左边的乳头上,附近皮肤发红。
    「会痛?」
    「嗯。」
    「伤口发炎了。」我从置物柜里找出了医药箱:「怎么没去看医生?」
    「这、这太难为情了。」秋叶结结巴巴地辩解。他羞得连额头都红了。
    「给店员看就没关係?」笑着调侃他,我将秋叶的环取下,挤压乳头,
    把脓仔细挤出,伤口也消毒了。他从头到尾都说不出话来,任凭我自由处置。
    和立花店长在一起就不羞耻吗?
    我忽然想这么问他。
    「十分谢谢你。」秋叶低声道谢,他抬眼看了一眼我胸前的店员名牌,
    立刻又匆匆垂下眼帘,补了一句:「安藤先生。」
    「叫律就可以了。什么先生,我不过是来打工的大学生罢了。」
    「那么,律。」秋叶重复了一遍:「请多指教。」
    「彼此彼此。」我笑着回答。
    「律穿了不少耳洞呢。」秋叶露出略显落寞的微笑:「是道雪穿的吗?」
    「是啊。立花店长穿的。」啊,讨厌的回忆。我皱起眉头。
    「他一定很喜欢你。」
    「怎么说?」
    「如果不喜欢,他是绝对不肯帮别人穿环的噢。」秋叶认真地说着:
    「再怎么恳求都一样。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跪下来拜託,他也不会妥协。」
    「那种事情,我不知道。」我将医药箱合起来,收进了柜子。
    「店长大概祇是一时兴起,带着恶作剧的心情想整整我吧。」
    「他喜欢你。」
    秋叶异常认真地捏紧了拳头:「他肯定相当、相当喜欢你。」
    「在说什么啊......」我抬起头,正想反驳,就看到秋叶背起书包,头也不回,
    推开玻璃门就离开了。望着那瘦削脆弱的背影,室内忽然变得很寂静。
    走掉了吗。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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