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村和翠湖建案筹划了将近一年才付诸实施。
    老耿在搬运水果时不小心伤了右手,虽无大碍,但已凸显他在果园的危险性;而且果园面积扩大,產量大增,急需人手,弄得他非常自责。在乾妈的建议下,他成为第一位入住松柏村的成员,暂时住在育幼院的男生宿舍。
    由于老耿和院童们本来就熟识,加以他下得一手好棋,无聊时常自己对奕,被喜欢下棋的小文发现,一做完功课就和老耿学下棋,小文越下越有心得,对老耿崇拜不已,两人很快就以爷孙相称。老耿有时还会扮演说书人,在假日为院童们讲述他年轻时在部队的趣闻趣事,以及对日抗战期间,国军与学生的英勇事跡。
    过了二个月,又有一位老奶奶申请进住松柏。她是唐奶奶,也是乾妈的好姊妹,今年七十五岁。因为婆媳间长期失和,媳妇坚持迁居美国,儿子也同意,可怜她将被孤独的留在台湾。
    她从乾妈那里得知松柏村的建案,于是主动向儿子提议,她自愿留在台湾并住进松柏村。原是以退为进的策略,没想到儿媳妇一听唐奶奶不跟她们去美国,非常高兴,立刻答应她入村;还亲自到育幼院向乾妈保证唐奶奶的生活费一定会按时匯钱进来;而且就当天就一次缴清一整年的费用。由于他们一家人迁居美国在即,乾妈答应唐奶奶先搬来育幼院,安排她暂住在女舍。
    其实唐奶奶既不想去美国,也不愿意一个人孤独地留在台湾,在她的心里总觉得欠缺那份无法弥补的亲情,整天都是受矛盾的情绪牵绊着;因此,她常把自己关在房里。
    玉娟考上大学后,得空替院长送午餐去给唐奶奶,贴心地和她话家常,日復一日,唐奶奶终于被她的关心感动而愿意走出房间。她笑着说:「玉娟就像我的孙女,总是贴心的关心我。」这个结局,终于让乾妈放下心中的隐忧。
    松柏村和育幼院的扩建工程持续进行着,我的工作也跟着增加。我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全心投入养鸡场,少威找定叔的儿子阿木来负责养鸡场的经营,我只保留一部份行政事务。阿木就像他爸爸定叔一样,可靠、认真,而且还多了一样特质,那就是领导的能力。
    现在,山下的事业比山上忙,只是少威心性淡泊,对山下的事业,除了金钱和精神上的资助外,只肯义务帮忙,不愿亲揽大权。养鸡场可说完全交由阿木全权负责,在他的雄才大略经营下,业绩蒸蒸日上。
    每次看到少威默默的奉献,对他的信赖与仰慕就更加深,对他的爱也更加稳固。
    「翠湖松柏村」已接近完工,大家正为内部的设备拼命赶工时,少威陪同他的父母来工地。我领着他们参观辅导室、健身房、阅览室、医务室以及餐厅、宿舍等。由于内部设施的经费庞大,我告诉伯父、伯母,必要时可採分期方式完成。
    韩伯对整个案子很关心,尤其对即将完工的松柏村能符合当时规划的理念,非常满意。午餐时,他对韩妈说:「江小姐真的很能干,为了嘉勉她的努力,我愿意再赞助心理辅导室的常驻医师。至于医务室,可以由刚开业的韩综合医院负全责,医师、护士和看护由他们视情况需求随时调整。」
    少威说:「吟翔也表示愿意认捐健身房全部的设备及日后的维护措施。」至于其他的费用与开销,则有三哥和依龄的捐款以及养鸡场的营馀来支付。
    又连续忙碌了一个多月,才开始内部装璜工程,一切工事进行得非常顺利,很快就要接近完峻的日子。喜悦和兴奋充满每位参与者,包括老耿、唐奶奶以及育幼院全体人员都满心期待能顺利搬入新居。
    为了让「翠湖松柏村」能顺利如期完工,翠湖暂时被我拋在记忆之外。最近,少威下山的次数也减少很多,也许是在为果园忙碌吧,这个月他才来过育幼院二趟。每次看见他来,却因手边的工作而错失在第一时间和他打招呼,等想起,猛回头找他商量事情时,却又不见他的踪影。
    眼里的他,似乎不像以前那么热情。昨天他来时,我看见他满脸忧鬱,心事重重,或许和他爸爸又发生不愉快吧,我觉得我必需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让他随时都能维持快乐的心情。
    「翠湖松柏村」的工程终告完峻,我想也该去找少威聊聊,勉得他一个人独自承受太大压力。我把最后该注意的事告诉纪老师后,就上翠湖找少威。
    来到翠湖,湖畔及竹屋都没有看见少威,想必他是在果园。我顺手帮他整理一下房间,然后走到屋外欣赏美丽的花圃,不知不觉穿过竹林,又走到翠湖。我坐在大石上,靠着岩壁,闭上眼睛,让自己完全放松。
    这一年来的忙碌,让我放下好多事,甚至忽略了少威和翠湖。等松柏村落成大典后,也是我交出重担重回少威身边的时候。想到这里,我满心喜悦地想着少威,过去种种的经歷和未来的憧憬,像跑马灯似地快速在我我脑海里出现。如果少威同意,我想留在翠湖,育幼院和松柏村请他另聘管理人员,我要专心地跟他一起过田园生活。
    忽然听到少威的声音从竹林传来,声音虽低且小,但听在我耳里是那么的清晰;想必是他和定叔边走边谈事情,我忽起幼稚的心躲到山坳,想给他一个惊喜。
    不久,少威就出现在我的视线,只是站在他身旁的人我不认识。他和少威长得很像,等清楚听到他们的谈话,才知道那人是少威的大哥。他问少威和我的近况,少威虽然回答得很好,但话中难掩抱怨的情绪。
    他的大哥说:「你们之间已经亮起红灯了吗?」
    少威用低频的音调回答:「没有。」
    「两年前你那种坚定的感觉已经不见了,你勉强自己也骗不了我。是不是怕面子上掛不住?」
    「真的没有,为什么你要这样猜?」
    「小弟,不是我猜,是你从小喜怒哀乐就写在脸上,没有人看不见;你否定的话不能改变你现在心里真正的感受。别忘了,她以前所受过的刺激;也许她跟你在一起,是为了报復。从她积极开创事业的雄心来看,她想实践现代女强人的梦想,而且她做到了。你看见她对创办松柏村所付出的干劲,也感受到她对你态度的转变,所以你觉得不舒服。我上山第一眼就看出你心事重重,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他们在我们经常坐的岩石上坐了下来,少威仍跟往常一样,面向着翠湖。他大哥继续说:「她的感情路走得很不顺,都是因为出身不好。现在她有机会可以让自己名利双收,又岂肯轻易放掉。从她专注建村的积极态度来看,分明就是想藉大企业的赞助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让自己一扫过去的贫穷,挤身上流社会;这点老爸早就看出来了。为了让你也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早早死了这条心,所以,老爸不惜花费巨资赞助建村,就是让她称心意足,毫不保留地露出她的万丈雄心;另一方面也让她失去心防,露出她的狐狸尾巴。」
    我看不见少威的表情反应,但我感觉得到他的心被动摇了。
    他的大哥接着说:「小弟,我这次来是希望你能答应下星期五回台北一趟,爸替你安排和一位端庄斯文的华侨小姐相亲。这位小姐我见过,觉得很适合你。也许你现在听不进去,我们也不勉强你,只是机会不会等人。」他停了一下,又说:「我还是那句话,仍然觉得江小姐只是在利用你,欺骗你。你不是说过,她希望你们之间没有承诺的拘束,而且还希望各自去寻找自己的理想吗?现在,松柏村正是由一位曾经患有精神病且极具爱心的弱女子,靠着爱心与毅力而创办出来的,这样的新闻一定能成为社会的焦点。现在的她,已经可以轻轻松松获得大企业的捐款,让自己挤上名人排行。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再也不需要你的支持,而且为了让报导更醒目,当然得开始疏远你,才能更凸显她的坚强与毅力。我相信,现在她会非常高兴你去相亲,等把你甩了,她会再扮演一次纯情悲剧的受害者,然后勇敢地站在社会大眾面前,表现她女强人的本来面目。」
    听到这些话,我好想衝出去为自己辩护,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江淑仪,何况自己确实曾经罹患过精神病。为了少威,我必须忍,必须自己承担一切的罪,好让少威放心去追求原本就属于他的幸福。
    我脑海里忽然冲进纪老师,她是一位肯负责又能干又有企图心,充满爱心的女强人,松柏村成立后交给她负责经营最恰当不过了;何况她本来就是乾妈的左右手,对育幼院的付出始终是全心全意。还有阿木,他对养鸡场的经营也是驾轻就熟,又是少威的亲信,我在这时候离开一定不会给翠湖带来任何负面影响,翠湖的远景仍是一片看好。想到这里,我的心平静了下来。
    少威似乎已陷入天人交战,他的大哥不放弃临门一脚,继续说:「希望我讲的话你能听进去,该回头的时候,别再执迷不悟。恋爱是一回事,结婚又是一回事,宋吟翔喜欢她,结婚时却选择了沉玉綺;你也见到他们现在幸福的生活。可见她虽有可爱的地方,却不合适当人家的妻子。就算你仍爱她,爸不会答应你们结婚是可想而知的,而她本人也未必就会遂了你的心意。与其让亲者痛,到头来还是春梦一场,为什么不现在当机立断,勇敢的回头。」大哥再次催促他说:「我不是逼你,只是希望你仔细去了解,或许你会发现江小姐只不过是史秀云的翻版,不是你心中的真爱。当然,你想浪费你一辈子的青春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感情,我也无话可说,毕竟那是你的选择。我的话说到这里,一切都由你自己作主。…你一声不吭,究竟听进去了没?」
    少威叹了一口气,说:「我在听。」
    他的大哥再向前逼进一步,说:「下星期五,我来接你。」
    「让我考虑再回答你。」
    等少威和他大哥向竹林走去,我才从山坳出来。
    日暮黄昏,望着烟靄濛濛的湖面,翠湖彷如雾海般凄迷。孤独的鸿雁,本不该私效凤凰于飞,白首之约变成困住少威、骗取名利的手段,没想到韩家对我的成见那么深。我好想自己现在就是少威手中的小石子,让他发洩地把我投入湖中,永远沉入湖底。可是,…
    唉!人在时光道上,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到过去。已经走出过去,就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孩子般糊涂。
    翠湖曾给我生命和希望,他处必然也能让我活出生命的意义。我不能贪心,只要我有勇气从新开始,少威曾经付出的爱和努力,已足够我后半辈子受用不尽。
    「淑仪!」少威兴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忘了刚才听到的话,诚挚地投入少威的双臂中,直到我们察觉他大哥存在,我才理智地告诉自己,戏该上场了,只是这一次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
    他大哥似乎觉得成事在握,因此立刻祭出杀手鐧,说:「江小姐,我是来劝少威回台北相亲,你是他生意上的好伙伴,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应该可以给他一些建议。」
    我平静地说:「他是应该回去的。」
    少威惊疑地低唤了一声:「淑仪!」
    我微笑地对着他说:「我们曾约定,在白首前,不管男婚女嫁都不受承诺的拘束,你忘了吗?」
    他放开握住我的手,转身对他大哥说:「下星期五我会准时回台北,你不用来接我。」
    我确定我已失去韩少威,这和吟翔、周靖荣离开我的原因相同,都是一颗不坚定的心在作祟。
    为什么只有我的情至死不渝?为什么没有人能为爱忍受寂寞,坚持到底?
    这次,我没有哭,镇定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次,少威没有不捨,他冷峻地转身和他大哥一起走上平台,把我一个人丢在暮色苍茫的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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