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夜的街道洋溢着温馨气氛,我凝望橱窗里的灯火灿烂,却让泪水濡湿了眼眶。等该开心却无法欢笑时,我才懂得有你在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快乐。」
    因为答应了馨语的请託,从十二月初到十二月中,我总共到她的社团开了两次会,最终决定入社。
    老实说,我不是个high咖,尤其快期末了才入社支援,多少会面临尷尬,然而,这个看起来快倒的社团成员虽少,却个个都是善良温暖的人,常主动协助我了解关于社团以及寒假营队的一切,让我对自己学期初决定不参加社团的举动深感后悔。
    「那我们下週同一时间,原教室开会。到时候要验收每一小组的活动设计,记得把你们的设计带来喔!」放下手中的资料,交代完注意事项的社长拍了拍手,「来人,关门!」
    站在门边的副社随即「碰」地一声将门给关上。包括我在内,坐在位置上的社员们都莫名其妙地东张西望,直到担任总务的学姐从柜子里将两大袋外送咖啡拿出来,所有人才相视而笑并拍手欢呼。
    这是今年,我收到的第一件圣诞礼物。
    「今天还来开会,大家辛苦了,今天老大请大家喝咖啡,祝大家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自称老大的社长边接过咖啡传递下去,边笑呵呵地说道:「感谢大家维持社团不倒,你们都是伟大的!在我当社长这一年,很高兴有你们!」
    简单的几句话,却深入人心。从话语的真诚之中,我能明白那并不单单是场面话,还有一个人对一群人最诚挚的谢意。
    似乎全被感染了感性的气氛,社团教室内从鼓噪逐渐安静下来,有人开始两两喝咖啡、说悄悄话,也有人先行道别,离开了教室。坐在我旁边的馨语因为社长那番话红了眼眶,我只好频频伸手抽桌上的面纸给她擦眼泪。
    「我现在大概知道你不想退出的理由了。」笑了笑,我索性把整个面纸盒都推到馨语的面前。
    她用面纸捏着鼻子,对我点点头,随后又轻皱起眉用有些鼻音的声音说:「我本来很担心,把你拖下水,你会不会不喜欢这里。」
    「事实证明你担心太多了。」站起身来,我提起背包,「我要回家了,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跟大家聊天吗?」
    「没有。等等我!我也要回宿舍了。」右手还捏着鼻子,馨语从椅子上跳起来,用左手将桌上的杂物都收进包包里,「我好了!」
    点点头,向在场几位干部道别之后,我们也拎着咖啡离开了社团教室。
    一走出活动中心,冬日的寒风就迎面而来,吹得我身体一缩,馨语更直接喊了一声「好冷」。圣诞节再加上这种冷天,真让人有种等等可能会降下雪来的错觉。
    「这种天气,让我好想吃麻辣锅喔!」下一秒,馨语却蹦出一句教我无比吃惊的话。
    「你也喜欢吃麻辣锅啊?」我几乎是反射性性地问。
    「对啊。」她抬眼看我,露出找到同好般的眼神,「你也喜欢吗?」
    「不!绝对不是我。」我摇摇头,严词否认,「是夏皮喜欢。」
    「夏皮是谁?」听见陌生的名字,馨语不解地轻蹙眉心。
    「喔,我刚刚讲太快了。夏皮是我那个美国的朋友,你跟她一样喜欢吃麻辣锅,高中有次我还被她拖去吃!幸好最后她没真的点麻辣锅。」一谈到夏皮,我的话就好像说不完。
    但是馨语却沉默了下来,不晓得该接什么话似地,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呃,抱歉……我不该自己讲得这么兴奋,忘记你不认识她。」我搔搔脸,赶紧赔不是。
    结果,馨语却扬起笑容,别有深意地说:「你真的很喜欢她。」
    我的表情僵了一下。被她这么一针见血地点出喜欢夏皮,我实在有点吓到,毕竟喜欢归喜欢,我并不会常常掛在嘴边,之前聊天时脱口说出「因为喜欢」,也只是个太过自然而然的意外。
    况且,我和她的交情只能算在「半生不熟」,再加上男女有别,根本不到可以畅谈感情的程度。
    过了良久,我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在某方面很像她,所以满有亲切感的。」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我呼出一口气,「但整体来说还是很不像啦。」
    我自己嘿嘿笑了两声,然而,馨语接着又缄默了。
    我不晓得自己是否说错了话,走往女生宿舍的一路上,她始终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一言不发;直到在女生宿舍门口分道扬鑣的时候,她也只对我说了一句「晚安,再见。」
    抱着满腹疑问回到男生宿舍,开了房门,其他两个室友都约会去了,就只有金政东一个人窝在床位上看漫画,我马上脱口而出问道:「喂,你妹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太好啊?」
    「我妹?喔,你说陈馨语喔?」他从漫画中抬头,「偶尔会有一点心不在焉吧!心情好不好我没什么感觉……干么,她兇你啊?」
    我白他一眼。馨语那种个性,大概只有被兇的份,哪轮得到她来兇人?要兇也没气势。
    「她最近常常……一下子开心,一下子不开心。」将背包跟咖啡往桌上一放,我跟着坐到他的床位,「大起大落那种,你懂的。」
    谁知道,他居然对我摇头。
    「好吧,问你这种事情的我是白痴。」双手一摊,我乾脆回到电脑前方,开始思考我的小活动设计比较实在。
    「欸!池棠。」金政东忽然又开口叫我。
    「干么?」我连头也没抬。
    「你对我妹的印象怎么样?」然后他天外飞来一笔地问,马上又把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那句话,怎么好像在推销一样。
    「就……还好啊,什么怎样?」我故意这么回,想让他再多说一点。
    「没!」他直接躺下,把漫画举得高高地,「我只是在想,应该跟我妹强调关于你的某些事情,对她比较好。」
    听到这,我一头雾水,「你到底要讲什么?」
    「没!没!没!」他连讲了三个没字,接着就不打算再开口,我也识相地不多询问。
    一连上msn,属于夏皮的视窗就马上弹了出来。
    那是祝我平安夜跟圣诞快乐的留言。
    虽然她人依然不在线上,不过,俏皮又带了点温馨的语句,总是能让我非常轻易地描绘出她的面部轮廓,和她特有的阳光笑容。
    「平安夜快乐,还有……圣诞快乐。」喝了口社长大手笔的热腾腾咖啡,我也笑着对视窗如是说道。
    当天晚上,和我相依为命的金政东也被系上几位女同学拖出去夜衝了,面对空荡荡的寝室,我突然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只好一直开着有夏皮留言的msn,然后盯着电脑萤幕开始神游。
    最后我决定拨电话给卒仔。
    「嗨,棠!」他隔了一阵子才接起电话,从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心情似乎非常好。
    「嗨,在干么?」总算找到个人可以聊天,我悄悄松了口气。
    「……你要我说实话吗?」问完,卒仔还傻笑了几声。他是否开心到有点精神异常了?
    「说啊!难道你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那你自己先掛电话,我才不要被牵连。」我乾脆跟着他打哈哈。
    「才不是。」他刻意压低声音,却仍压抑不了话中的欣喜,「我正在赶回高雄,明天要陪小鳶过圣诞节,她最近都在忙学测跟繁星计画,想说带她出门透透气。」
    小鳶,我记得是卒仔喜欢的那个学妹的绰号。听说因为她的在校成绩很不错,在全校的百分之十以内,或许可以经由繁星管道就推上卒仔所就读的学校。
    「真是恭喜你,应该快要可以开花结果了。」我诚心地说。
    卒仔对待那个学妹的认真和毅力,我跟夏皮两人都有目共睹。起初我一直觉得那学妹会很难追的,没想到卒仔不晓得看了哪本「第一次追女生就上手」的葵花宝典,居然真的让他给成功了。
    「我可以笑给你听吗?这样会不会很没道德?」话都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开始笑了。喂喂,我打电话的目的可不是听他放闪啊!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我翻了翻白眼。这时,手机突然传来「嘟、嘟」两声,我狐疑地问:「你有插播啊?」
    「什么?」卒仔的声音远了一些,大概正在查看萤幕。「没有啊!是你的插播吧?」
    换我将手机拿远,「欸,真的是我有插播。我之后再打给你。」
    等卒仔给了我一句「ok」之后,我马上接起插播。发现打来的人,居然是稍早貌似情绪不佳的馨语。
    「喂,怎么了?」
    「晋棠……你、你在忙吗?」馨语的声音有些微弱,我得很专注地听才听得到她在说些什么。
    「没有,我现在间到发慌。」料想会这么问的人,大多都是忽然有急事须要找人帮忙,我索性主动询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好像发烧了。」她囁嚅着说道:「我室友都不在,表哥的电话也打不通,是不是可以……麻烦你叫他……」
    「金政东被抓去夜衝了啦!应该正在骑车。」我打断她的话,「你有感冒药吗?」
    「没有。」停顿了下,她苦恼地说:「本来要叫表哥带我去看医生的。」
    我叹了口气。怎么别人喝咖啡是暖身体,结果她喝下去却发烧了吗?想一想,她在开会的过程中好像就不断地打喷嚏,我以为只是天气冷的关係,没想到她是感冒了。
    「你到女生宿舍门口等我。」将机车钥匙塞进口袋,我夹着手机,用高难度的姿势穿上外套,「穿暖一点。」
    「为、为什么?」她还没反应过来。
    「带你去看医生啊!这时间诊所应该还开着。不然你要烧到隔天才看病吗?会烧坏吧!」换了隻耳朵听电话,我锁上房门,往宿舍门口地方向走,「快喔,越晚越冷。」
    「啊,好,我马上!马上就出去。」她忽然惊慌失措起来,我听到东西被撞倒的声音。或许我不该催她快点的。
    「记得,穿多一点。」我又提醒了一次。照她这种紧张程度,我真的很怕她会连外套都忘记穿就衝出来。
    先到车棚去牵了车,我直接将摩托车骑到女生宿舍门口。
    当下,馨语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了,还好有听见我的话,她几乎是全副武装,厚外套、围巾、手套加上雪靴,包得我根本辨识不出她原本的身材。脸颊和鼻头红成了一片,不晓得是被冻伤的,还是发烧的关係。
    她一走过来,我就伸出右手,将手背贴在她额头上。
    她吓得缩了缩脖子,但下一秒应该就明白了我是在测温度,只是将眼珠上移望着我的手,并没有闪躲开来。
    「真的在发烧。」我收回手,同时皱眉,「其他地方有没有不舒服?」
    「喉咙痛,鼻子有点塞……」说到这里,她清了清喉咙,「还会咳。」
    真是多种愿望一次满足的感冒。我比了比自己身后,「上车吧,赶一下应该还可以找到没关的诊所。」
    她頷首,戴上口罩跟我递给她的安全帽后随即很笨拙地爬上机车后座。
    载着馨语,在附近的街道绕了几圈,因为时间已经超过十点,大多数的诊所都已经关了。我只好再往更远的地方骑,碰碰运气看会不会刚好有开得稍晚一些的诊所。
    最后我找到一间耳鼻喉科。只不过到的时候,它也差不多快关门了,我赶紧拉着馨语衝进门,央求护士让我们掛号。
    护士露出相当为难的表情,但一路上吹了冷风的馨语不停咳嗽,我又坚持地拜託,她只好进入诊疗室去询问医生。
    幸好,医生果真是非常有医德,马上就要护士带馨语进去,而我留在柜台,拿着馨语的健保卡帮她填第一次到院要填的表格。
    这当下,我突然想起了远在他国的夏皮。
    从前,自以为超人的夏皮,感冒了也总是抱着「反正它会自己好」的心态,发烧只会躺半天了事,咳得再严重也不去看医生,常被我和卒仔轮流叨念。
    「不晓得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边喃喃地唸着,我边轻蹙起眉。
    「嗯?」掛号区的护士以为我在问问题,轻哼了一声表示疑惑,我回过神后连忙摇头。
    想照料的人却照料不到,我想,这也是种缺憾。
    看完了病,馨语从诊疗室里走出来,还是一脸非常不舒服的表情。
    「我现在没有办法用鼻子呼吸。」她一看到我就说,在我身旁落座,还用力吸鼻子,「我讨厌感冒!」
    我第一次听她用这种口气说话,挺新奇的。除了反驳金政东那次之外,馨语讲话的口吻都始终带着一丝怯生生,像是很怕得罪人。
    「应该没人会喜欢吧?」我笑了笑。
    「谢谢你载我来看医生。」她偏头看我,然后忽然对我点头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有点兇,很爱生气的人。」
    我抓抓头发,「我是有点兇,又很爱生气没错啊。」
    「可是,我后来觉得你也是一个温柔的人。」她摇摇头,认真地说:「只是,比较少表现出来而已。」
    我双手一摊,没有表示意见。其实我有点尷尬,「温柔」这种词套用在我身上的机率,根本少之又少,让我不太习惯。
    不久后,馨语从领药窗口拿到了她的药包。看着鼓得要命的药袋,里头还放了一大瓶药水,她的嘴角瞬间就垂了下去,害我不小心笑了两声。
    之后我送她回到宿舍门口。下了车,捧着药包的馨语用很无辜的眼神看我,我只好很无奈地告诉她:「就算你这样看我,你还是要吃药……」
    她扁着嘴,终于还是点点头。
    「好啦,我也要回去了。你早点休息,记得多喝水。」我对她挥挥手,发动了机车引擎。
    在吵杂的引擎声中,我似乎听见馨语喃喃地说了些什么,但音量过小,我半个字都听不清楚。
    「你刚刚说什么?」我开口确认。
    但她却退后一步,摇摇头,又对我鞠了个快九十度的躬后,就转身跑进了女生宿舍。
    握着机车手把,在原地驻留了一阵子,对她的话语内容毫无头绪的我,还是只能调头往车棚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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