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倏忽而过,眨眼就离过年没有几天了。
    石管家带了人大开了中门,恭敬候在门外,见当先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了正门口,连忙迎了几步上去。
    沈谦撩开厚重的绒毯车帘子,一跃而下,不等石管家上前招呼,就转身抱了一个裹了一身短毛斗篷、眉眼乌黑的小娃娃出来,还空出手扶了抱了另一个儿子的秦云昭一把。
    石管家连忙带了人先跪了下去:“请公爷、夫人和两位小少爷安。”
    沈谦见秦云昭早站稳了,这才松了手将石管家扶起来:“石头叔也太见外了,我早说过你这老胳膊老腿的,不必再跪来跪去。”
    “公爷这一趟可是从暑避到寒了,老头子守在家里可不能让人忘了规矩。”石管家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眉开眼笑地看向那两个年画里走下来的胖娃娃。“正院已经烧了地龙,正暖和着,夫人和小少爷赶紧先回府吧,莫冻着了两位小少爷。”
    几个月没见,两位小少爷长得愈发得玉雪可爱了,石管家生怕外面这朔风吹皴了小娃娃的嫩脸,一边忙不迭地在前面引路,一边往沈谦怀里的毅哥儿看来,差点没被门槛给绊了一跤。
    几个月没回这府里了,毅哥儿和渊哥儿很是好奇,等秦云昭把裹在他们身上的风帽斗篷取下来,又给他们打了温水洗了手脸,趁着他们的娘也在洗脸,忍不住偷偷塞了手指进嘴里,眼睛骨碌碌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渊哥儿眼睛一扫,很快就看到了供在桌上摆玩的金灿灿的佛手,顿时兴奋地指着叫起来:“娘,娘,吃,吃!”
    这小吃货!秦云昭掏出帕子揩干净他小手指上的口水,伸手将一个佛手取了过来:“渊哥儿,这是玩的,可不是吃的,渊哥儿要饿了,娘让她们给渊哥儿做糕糕吃好不好?”
    渊哥儿紧紧抱住了那只佛手,乐得在秦云昭怀里蹦腾起来:“娘,糕糕,吃!”
    一旁坐在沈谦怀里的毅哥儿瞅了瞅一脸笑意看着那边的老爹,顿时有些委屈地扁了嘴,向他爹伸出手去:“爹爹?”
    娘抱了弟弟,答应了弟弟有糕糕吃,怎么爹抱了自己,就没跟自己说有糕糕吃呢?不行,他要弃暗投明了!见爹还在讶然看着自己,毅哥儿果断向娘的怀里的扑去:“娘,糕糕,吃!”
    两个小家伙正是八、九个月大的时候,能开口叫爹娘,还能说几个简单的词,有时小脑瓜儿想得一出一出的,逗得人喷饭。
    沈谦不是那种坚持抱孙不抱子的顽固,逗弄了两个儿子,一家人乐呵个不停。石管家已经把他们带回来的庄上的一些风物特产都收拾好了,按着先前就写好的礼单,一份份地使人送了出去,府上一片年前的祥和。
    自然也收到了不少回礼,另外还有不少帖子,都是邀请赏梅请酒的,秦云昭挑着关系好的几家帖子留了下来,其余都让银沙托辞回了去。
    无双和夏雨当天下午就过来了,秦云昭在小花厅里盘了账,另外找了王延过来:“你们的亲事请期了没有?可定下来什么日子亲迎了?”
    其实王延是想越快越好,可是无双想着要嫁了人,她自己就不能出面来做事了,所以商量着想把婚期定在了翻年后的下半年。她这儿除了夏雨外,还手把手地带了伙计,怕万一夏雨也嫁人了,珍琅阁的掌柜人选一时接不上火。
    听得秦云昭问,王延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请夫人赏个日子了”,偷偷看了无双一眼,还是忍住了:“我才相了几个小宅子,还没定下买哪一处,等买好了,也要收拾齐整才行,时间估计要到明年下半年去了。”
    秦云昭点了点头,伸手就从无双交给她的银钱匣子里取了两千两的银票出来,交给王延:“这是公爷说要格外补给你的安家费,你拿着,记着买宅子往好的买,今后你们住着才舒服。”
    见王延不肯收,秦云昭直接塞到了无双手里:“你拿去给他吧。这个算是公爷补他的,你的嫁妆我另外给你备着了。”
    无双脸色发红,却也大大方方地把银票递给了王延,又转身向秦云昭行了礼:“多谢夫人!”
    秦云昭正有心打趣王延怎么比无双还忸怩起来了,银沙急急进来报信:“夫人,袁姣娘求见。”王延忙退避了出去。
    自打去年袁姣娘被沈谦忽悠着让公爹带了船队自个儿出海了,这一去就是一年多了,要不是中途让别的海商捎了一回信来,说是去了更远的外洋,就连沈谦都心有不安了,让秦思源派人去安慰了韦袁两族几回。
    秦云昭大喜过望,连忙让人带了袁姣娘进来,瞧着她黑瘦了些,一双眼睛却很是明亮,一时也顾不得礼仪,走下来握住了她的手:“你们出去了一年多,还真担心死人了。”
    袁姣娘嘻嘻一笑:“没有风险,哪有收获,这还是大当家你说的呢。”先递了账本和银钱匣子,这才接了银沙亲自递上来的茶水,把大秦船队这一年多跑的几处海路都一一说了。
    秦云昭正在细细看着账,袁姣娘就与银沙、无双、夏雨几个先悄声说着话,得知银沙已经成亲了,无双也定了人,笑着说明天就来补上几份礼,又打趣夏雨是不是当掌柜没当过瘾,不想嫁人。
    说了一阵话儿,见秦云昭看账看到最后,眉头已经蹙了起来,袁姣娘的声音不由更小了几分,屋里头的几个人都不自觉地停了话。
    秦云昭已经从账本子下面取出一只锦盒,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支雕工极好的象牙鎏银的簪子。
    袁姣娘连忙站起身走近两步说明:“大当家,这是我公爹在外洋买来的,瞧着还勉强能看得上眼,特意买来孝敬大当家的。”
    秦云昭脸上淡淡儿的,扫了银沙几人一眼:“银沙,你代我送送无双和夏雨两个回去吧。”银沙和无双对视了一眼,心头一凛,连忙拉了拉还一脸惊诧的夏雨退了出来。
    夏雨出了正院,还有些懵着头:“银沙姐,无双姐,你们知道的,韦袁两家应该不会是背主的人。夫人于他们有大恩,而且那些时日我们在船上时……”
    秦云昭领航时,夏雨也看得出来,韦袁两家对夫人是极其信服的,袁姣娘到现在一直叫着“大当家”不改口,也是遵着道上的规矩。
    秦云昭这大当家的讲仁讲义,韦袁两家要改背叛,三刀六洞都是轻的,何况两家族人还很几个跟在了秦思源的手下,小小有也有官身了,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去做那些傻事。
    银沙止住了夏雨的话:“是什么情况,我们不要在这里胡乱猜测,夫人自会有定夺的。不该我们掺合的,我们不要瞎掺合。”
    无双点了点头,拉着夏雨先走了。
    银沙守在了小花厅外面的一间小耳房里,等着听里面的吩咐。果然,小半刻后,秦云昭在里面扬声唤她:“银沙,赶紧去请公爷过来,让他手里不管有什么事,都先放了。”
    银沙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忙去请了沈谦过来。
    秦云昭从来没有这么急迫地叫自己回去过,沈谦忙放下手中正在看的情报,急步走了进来。
    他一进小花厅,袁姣娘就连忙站起身行礼:“国公爷。”
    沈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在上首的圈椅上坐了下来:“袁管事回来了,可是船队有什么事?”
    按说也不应该啊,这船队里还有太子殿下的股份呢,以前是挣了银子充作殿下的军资,如今是入进他的私库,再是储君,国库的银两是户部统筹预算的,私库的那可是紧着自个儿用的,绝对不会有嫌私库银子扎手的事。
    大秦船队这是出了什么事,让阿昭这么紧急慎重地唤了自己来?
    秦云昭隔着茶几,将一封用鹅毛笔写的信递到了沈谦面前:“船队倒没有什么事,就是看到了一些事,这是姣娘的公爹韦海生给我写的一封信,你看看。”
    沈谦接过那封信看了看,愕然变色:“真有此事?”
    秦云昭摆弄着已经被她拆成两截的,中空的象牙簪子,声音有些晦暗莫名:“韦大叔已经弄了几样实物回来了,是真是假,你到时请了太子殿下过去,一看便知。”
    火炮,这个世界终于从冷兵器时代发展出了更新的科技,发射霰弹的滑膛前装式火炮被研制出来了,这样成排的火炮装上大型风帆军舰,足以让一支风帆战列舰称霸海洋了。
    而目前拥有这一科技的,正是野心勃勃的外洋国家胡冈,一连串的举动说明胡冈国这是典型的想以武力向外扩张。
    韦海生带船队启程后,曾遇上另外一个国家的商船,听说那几个盛产香料的南洋小国,有两个已经被胡冈国攻下了。大夏丝绸、瓷器精美量多,茶香醇美,素来是外洋几国最喜欢的奢侈品货物,胡冈国也一直对这些东西垂涎不已。
    胡冈制出了滑膛火炮,未必就没有制出滑膛火铳;而且大秦船队能够从大夏行驶到外洋,外洋的风帆战列舰自然也能行驶到大夏来,一旦发现海洋武力不对等,大夏海军堪忧,大夏海疆堪忧,大夏国门堪忧!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秦云昭学军事史时,最痛惜当初的甲午之战,如今大夏有她亲人稚儿,她唯恐历史相似重演,心中怎能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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