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务之急是还是搜救。
    秦云昭压下了心头的疑惑,拿着虞泽弘的手令调了一艘最快的海船“海狼号”出海,亲自带着无双沿着自己划出的海域搜寻。
    距离出事已经十六天了,白城海军卫的人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只是看到太子殿下的手令,加上也怜悯秦云昭年纪轻轻就要守寡,所以点齐了好手,补足了粮水,听秦云昭的吩咐出了海。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船只连续在海上搜寻了十来天,依然一无所获,就连无双都绝望起来,半夜没人的时候偷偷躲在房间里哭泣。
    跟着秦云昭出来的一船人也觉得再搜寻下去也是没用的,大家推了一个年纪大职位高的校尉出来,期期艾艾地跟秦云昭宛转说了:“秦夫人,如今我们已经在这片海域搜寻了半个月了,船上粮水都已经不足,您看……”
    秦云昭形容憔悴不堪,特别是后半个月的压力,更让她精神极度紧张,听到船上将士的请示,一直撑在胸中的那口气几乎瞬间散了个干净。
    她这半个月来,按着洋流当时逆时针的流向,把原来海军卫没搜寻过的那一片海域上的荒岛野礁都搜寻了一遍,别说人了,就是一点可疑的线索都没有。
    前后加起来一个月,哪怕是在现代,也是完全可以宣布海难搜寻结束的。秦云昭却一直抱着幻想,拖着不肯回去,若是回去,就代表这次搜寻真的结束了,大夏,会对外宣布沈谦已经为国捐躯……
    那个疼她爱她,信誓旦旦说要与她等一起白了头发,掉了牙齿再一起走的人,怎么会言而无信,自己就先走了呢?
    茫茫海域,他会在筋疲力尽后无奈地沉在哪一片海水中?海中的鱼啊,虾啊,会不会都聚集过来,将他撕扯得只残余几根遗骨淹没在海沙下?
    从今之后,她看得到海上冉冉升起的明月,却再也看不到他乌黑深邃的眉眼了,再也听不到他一声接一声缠绵唤着她“阿昭”了……
    秦云昭猛然伸出双手紧紧捂住了脸,泪水却从指缝间倾泄流下。那名前来当说客的校尉尴尬地咽下了剩下的话,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呆立了半晌,默默走了出去。
    秦云昭哭了个痛快,到了晚间才止住了泪。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眼睛红肿的可怜模样,秦云昭唤了无双过去,给那名校尉通了个信:今晚暂且就在这片岛礁边停泊,明天等天亮了,就返航。
    入夜,秦云昭昏昏沉沉地拥被坐在窗前,瞧着天宇上那轮明月渐残,才恍惚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中秋已经过了。
    当初沈谦写来的最后一封信中,还满是欢欣和笃定,说中秋佳节会回来跟她和两个宝儿一起过的,他要带着毅哥儿和渊哥儿亲手和面团,压模做月饼……
    红红的篝火边,有几个人影各叉着一条鱼在小心地边转边烤着,独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海边一块礁石上,默默看着那轮渐残的明月。
    海风已生凉意,拂过他有些纷乱的头发,露出了一双黑黑深深的眼,眼中眸光微莹,唇间有喃喃的呼唤,带着一腔深情,很快就随海风飘散。
    阿昭……
    秦云昭霍然而醒!她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独坐在礁石上,他在唤她,他在唤“阿昭”!是沈谦,她梦到沈谦了!
    那个梦如此真实,让秦云昭立时想起了当初在兴州城里做到的那个梦,在那个梦里,她梦到沈谦受了箭伤,而后来,沈谦捉着她的手摸上了那个伤疤……
    沈谦活着,他一定还活着!秦云昭腾地揭被而起,却猛然听出了窗外的风声不对。
    起风了,却不是海面上常见的东南风,这风声……秦云昭望着已经黑如墨漆,没有半点月光和星光的天空,急急敲响了警铃:“全体注意,有飓风!”
    海狼号骤然忙乱起来,已经降了帆的桅杆被风吹得咔咔作响,系锚的铁链被绷得紧紧的,整艘船被风力和铁锚的力量相较衡,如同两个大人手中的一艘玩具船,偏偏因为刚才风力移动了船,铁锚已经卡在了礁石里,起不出来了。
    再这样一去,船会被崩得分裂开的!秦云昭用粗绳系紧了腰,在风中挣扎着被半吹了过去,总算摸到了绞索边上,掏出匕首一刀撩断了那绷得笔直的绞索。
    船身猛然一震,脱离了一边的制锢,立即顺着风颠簸着,随着高高低低的浪头起起落落,在一片汪洋中飘了出去。
    风卷起高高的浪头扑面打上甲板,将秦云昭浇了个透湿,退下去的浪花将她顺势一卷,就吊在船舷外。秦云昭紧紧攀住了船舷边浮桶上系的绳索,咬牙任棕绳上的棕毛刺进了手掌里,死死拽着不放,两腿也牢牢勾住了船舷。
    “夫人!”
    风中有无双焦急而破碎的喊声传来,秦云昭一张嘴,却被灌了一口腥咸的海水,然后耳尖地从风声、潮声中听到了木料被咔嚓折断的声音。
    秦云昭下意识地将两腿一松,整个人离开了船舷,倒吊在舷外系着的一排浮桶下面。
    嘭的一声,船上的主桅被风吹断,狠狠砸在了一边船舷上,然后在倾斜着滑下海时,主桅上的横杆好死不死地挂住了船舷边系浮桶的棕绳,拖着破碎的船舷和舷边系着的一排浮桶,轰然倒入了海水中。
    都说拔出萝卜带出泥,秦云昭如今就是那萝卜上的泥,不能撒手也不敢撒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那根主桅一起带进了海水里。
    趁着自己被荡在浪谷的间隙,秦云昭奋力掏出匕首撩断了连着其他浮桶的绳子,让自己牢牢攀住的那只浮桶甩开了主桅的拖累,但是却也只能在风浪中沉沉浮浮。
    耳边似乎隐约还能听到无双撕心裂肺的呼喊,可在大自然暴虐的力量面前,人力实在太渺小了。秦云昭闭上了眼,努力抓紧被浪潮推上浪头的间隙,狠吸一口气,然后摒住呼吸,迎接下一轮风浪的冲击。
    似乎永远不会停息的风浪中,秦云昭被泡得青白的手死死缠在浮桶的绳索上,每一回觉得自己力竭的时候,总是听到沈谦一声声远远地唤着“阿昭”,听到毅儿和渊儿奶声奶气地叫着“娘”。
    是幻觉吗?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临死前燃亮的那三根火柴中看到了她心中的愿望?热泪从秦云昭紧闭的眼中流了出来,又很快就被兜头打出来的冰冷海浪冲掉。
    不要!她不能有事,她不能放弃!沈谦生死不明,她要找到沈谦,还有毅儿和渊儿,他们还那么小,她不能抛下他们……
    飓风一夜肆虐,到天明时已经过境。沈谦仔细吹燃了昨天在暴风雨中努力保存下来的火种,小心架上几块干柴,见火焰已经熊熊燃起,这才招呼了王延和几位将士一声,留了一人看守火堆,剩下的四散开出去捕鱼觅食。
    昨夜那场风暴实在突然,这处小岛被搅得一片狼籍,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海船遭殃。沈谦一手提着一柄木制梭枪,立在一处高高的礁石上往海面上张望。
    旭日刚刚东升,半夜里大海退了潮,现在还未涨潮。海面上轻轻泛着平静的波浪,映着朝阳,碎出满目的金波,让人心胸旷然。
    曾经他还想过,以后要陪着阿昭一起出海,欣赏各处的美景,只是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几个侥幸抱住了浮桶的人被浪潮卷到什么地方来了,几乎每天,他们都会生一堆烟火出来当信号,可是为什么白城海军卫还没有过来找他们?
    沈谦凝目远眺着在海浪中轻轻晃荡的几处物件,觉得似乎是哪里飘来的几根木头,可再一眨,那几根碎木中恍然还有什么在随着浪花上下浮动着。
    似乎是个一动不动趴在浮桶上的人?
    是个女子!沈谦的心莫名跳得厉害起来,死死盯着远处海面上漂浮着的那人,突然飞快地从礁石上跳下来,奋力向海中游去。
    海水还未涨潮,水深只及到他的胸口。沈谦越游近,心里就跳得越慌,等他伸手够住那只浮桶时,手臂已经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颤抖的手轻轻拨开黏黏沾在女子脸上的长发,沈谦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嘶哑地唤了出来:“阿昭!”
    又是幻觉吗?看来自己这一回真是濒死了,不然为什么感觉这一回的幻觉跟真的一样?秦云昭努力睁开了一直胶着的双眼,马上就被朝阳刺得眯缝起来。
    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站在一片蔚蓝的海洋中,背对着朝阳,头肩的轮廓都被勾勒出一片炫目的金光,在焦急地呼唤着自己。
    她的沈谦,没有被鱼虾啃食,没有只剩几根枯骨沉在海沙下面,还是跟原来一样,眉眼乌黑俊挺,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临死前,能够有这样逼真的幻觉,多少也能让她少些遗憾了。
    秦云昭轻颤着发白的双唇,微微勾了勾唇角:“沈谦……一定要,好好活着……”金光炫得她眼前一片发白,秦云昭眼睛沉沉一闭,再次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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