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过往,真诚坦然相待。反倒是一度杀人未遂的冯止和赵恭,看见他就心里发虚,常常弄得丹青莫名其妙。在所有从逸王府跟出来的人心目中,眼前这位,那是铁板钉钉的半个主子了,难得他宽宏大量、纯真自然、温柔和善,不必刻意拍马,已经十分尊敬爱护。

    丹青失笑。觉得自己好似他们大家共同豢养的宠物。他不知道,这些多年在阴谋权术中打滚的高手,对于像丹青这样天然纯粹的人,有一种极微妙的感情。本来打算合伙毁了他,没有成功,那就干脆一起保护他。

    看累了,左右瞅瞅,这才发现自己正好杵在挡路的位置。冲照影照月歉意的笑一笑。瞧见书案后头四柱盘螭七宝瓒花的大靠背椅了,晃过去坐下,宽敞舒适。照影正把西配殿搬来的承安随身物品一样样往外拿,丹青忽道:“照大哥,能不能给我看看那个——箱子底下最左边……”

    原来是那方“看朱成碧”青玉印石。

    搁在手中把玩一阵,塞袖子里。对照影道:“这个我拿走了——别担心,我自己跟他说。”

    回手把靠垫抽出来当枕头,蜷起身子,眼皮开始往下掉。仿佛有人拿了毯子过来,咕噜一声“谢谢”,安然入睡。

    照影和照月示意干活的人都退出去,两人站着看了片刻,把门窗检查一番,可能漏风的地方都合上,拉好帘幕,并肩往外走。

    出了寝宫大门,照影叹口气:“全无机心,一清到底。”

    照月接道:“毫无破绽,莫测高深。如今的他,咱们这些人,可真真望尘莫及了。”

    二人且聊且行,走到岔口,照影道:“我去内务府,你呢?”——照影很快要就任内务府詹事。

    “长庆宫。”照月一边说一边往左拐。

    “小月。”

    “嗯?”

    “你……这是何苦……”照影语带痛心。

    “大哥何出此言?”照月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照影。

    “咱们吃一个锅里饭长大,你当我是瞎子?我问你,那孩子,当初是不是还有救?你自己下的手,如今难道后悔了?准备为他搭上一辈子么?”

    照月沉默一会儿,道:“我存心的,我愿意。陛下也答应了。”

    “陛下他——知道不知道……”

    “知不知道,有什么分别?”——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而装作不知道,有什么分别?“他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对大家都好?对他自己……也很好。”照月不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照影作罢。亲自动手为自己制造一个纯洁无瑕的精神寄托,这种事照月想得到干得出,绝对理直气壮。

    八月底,丹青觉得自己好很多了,犹豫着什么时候和承安挑明了提出离开。决心早已下定,到开口的那一刻还是千难万难。彼此都心知肚明,四目相对时又下意识的避开这个话题。

    承安想尽一切办法推迟那个时刻的到来,于是——

    夜夜春潮带雨晚来急。

    朝朝春江水暖波拍岸。

    半夜魇着了,梦中那张盼顾生情的脸化作一个飘摇远去的背影,永不回首。泪水汹涌而出:“丹青,不要走……不要走……”

    “承安,我在这儿……在这儿呢。”

    翻个身,把他扣在下边:“说,你不走。”

    “好,不走。”

    “你敷衍我。”

    “是……我敷衍你……”

    “可恶……”——哪怕用心多敷衍片刻呢……

    “嗯……哼……承安,饶了我……”

    “休想!害我做噩梦,至少得赔我一场春梦吧……”

    晓看红湿处,

    花重锦官城。

    第二天,海怀山请照影通传,求见承安。

    舅舅忽然拿出见皇帝的姿态背着丹青要见自己,承安心里虚得不行。想起丹青还在床上软着起不来,万一……万一……这个……神医先生一副进谏的表情,对自己说什么“宁静致远,淡泊明志,节欲修身,息心养性”,叫皇帝陛下脸往哪儿搁啊。

    海怀山当然不知道承安肚子里这些小九九,见了面,照常躬身为礼。承安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摆出要跪拜的样子,否则可糟糕透顶。

    “陛下知道,海某是个江湖人,功夫虽然不高,眼力还是有的。我看陛下身边几人,功夫都算得一流,不过……”

    原来是说正事。说正事好哇。承安的定力智慧一下子呼啦啦全回来了。

    “不过什么?”

    “以陛下今时今日身份地位,只有这几人实在太少。内廷侍卫中虽然也有强者,一来他们是先皇亲信,陛下短期内未必能如臂使指,二来这些人久在宫廷,以我这样的江湖人看来,对付一般宵小还过得去,却无法与真正的高手抗衡。”

    嗯,听出点意思了。承安忽然想起之前君来跟自己说过神医送书的事。

    “江湖上的事,我不太清楚。但是听君来说,先生是大有来历之人……”

    “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这些年我因为心情不太好,刻意避开故旧,潜心医术,又躲在太医院不理江湖事务。从前的一些朋友却始终惦念着我。其中好些人……本是……他当年一手栽培,如今正当壮年,因为不愿屈从,在江湖上并不得意。有心报国,又难免粗莽,不入有司法眼……我看陛下大有识人之明,用人之智,容人之量……”

    这下听明白了,上前两步,行晚辈之礼:“舅舅如此关照承安,承安铭感五内。”

    “陛下这声舅舅,岂不是要折我阳寿?”叹口气,又道:“不过是牵线搭桥而已,如何结果,还得看各人造化。”

    承安想一想,道:“舅舅既如此说,便请从速吧。倒不是关于我这里的防护问题,而是……”

    当下把姚诵的案子说了。

    “这件事,目前仍未十分明朗,尚不足以动用水师。可是又关系国家体面,不能拖延。舅舅也看到了,我们有点儿鞭长莫及。如果能借用江湖仁义之士的力量,那可太好了。”

    两人又细细商量一番。

    这次谈话的结果,让承安手里增加了一支不起眼却极其强大的力量,恰好可以弥补他暂时没有真正掌握军队的不足。同时也开启了锦夏江湖人士入朝报国的风气,给很多高手提供了新的用武之地。后来朝廷干脆在内廷侍卫之外成立了一个新部门“理方司”,和平时期属于刑部,战时则隶属兵部,专门执行特种任务。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承安忽然问:“这件事,可以告诉丹青么?”

    “没关系的。他比咱们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丹青活得纯粹,然而并不狷介。他自己的人生丝毫不肯妥协,对世人世事却有着最大限度的包容。

    送海怀山出门的时候,承安想,舅舅表面上是脾气执拗的专业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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