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梓杨,我在微信上和你说了,不必来接我。”伍桐借了沉泠的力,挣脱陆梓杨的手臂。陆梓杨目中有一瞬错愕,很快被没有阴霾的笑容掩饰。伍桐看在眼里,终究没说再狠的话。
    陆梓杨了无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望进她眼里,说:“这个点不安全,我只是担心你。况且沉泠也来了。你要偏心吗?”
    伍桐一顿,张口道:“我确实偏心,沉泠他一直……”
    沉泠他一直来接我,早已成习惯。况且在陆家,他一点偏心都没得到过。
    她的话停在这里,便觉沉泠在她手心里划了几道痕,痒痒的。微浅的触觉,让她心中生出一点赧意,因话未完、词未尽,沉泠却好像知晓她要说什么。
    在很多年前的某个下午,他们三个人一起在桌上喝鱼汤。她给沉泠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陆梓杨想抢走,沉泠只是由他闹,极为自然地将这碗汤推给陆梓杨。
    ”没事,我喝这个就好。”他接过伍桐手里的第二碗。
    伍桐那时说了什么来着?她自己也不记得,总归是没有放任陆梓杨肆意妄为。
    她记得的是沉泠那日习惯性的退让,没有人逼迫,却好像天生就该如此——他总是被第二个记起的次要品,他的出生是意外不是惊喜,他不配得爱的人践行与他的承诺。而他已经无所谓再为自己争取,或许是早已断了欲念——从前执着去尝试的,都没有善果。
    那时伍桐忽然想,她一次次违约,忘了给他煲汤,和沉攸其的行径也半斤八两。承诺无关大小,只要许下就有了重量。即便她不因欺骗故意违约,也一样恶劣。毕竟人们只对在意的人,交托最脆弱的部分,给予对方刺伤自己的权利。而破碎这种信任,便是对他举起了剑。
    她不想做沉攸其。那一刻她起了保护沉泠的念头,只是极其微茫。因为他们是过路人。这也不是她的义务。
    ——我就想,我要自己挣扎着出去,我要让所有人正视、而不是掩盖我的痛苦。哪怕法院把我判定为一个精神病患者。我也不能在这里低头,这是我逃离旧生活的机会。
    是啊,为什么委屈和痛苦总要被掩藏,不能曝晒在日光之下。这分明是生命正常的质地。一定要举起剑的话,就该对准这些系统里泯人的规制。
    “我偏心也没什么,陆梓杨。在陆家,他也一点偏心都没得到过。”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伍桐说出来的那一刻,心脏都在发热发麻。她继续道,“我并非站在沉泠的立场控诉你的特权,只是想告诉你,现在,沉泠在我这里有特权了。”
    “伍桐,出生在陆家,是我的错吗?”陆梓杨受到极大的伤害,又不愿在伍桐面前与沉泠对比,显得太狼狈,只忍着颤,强作冷静地问。
    “出生没有正误之说,你归咎于此,确实能逃避更重要的问题。”伍桐没有用过于刺激的说法。
    这夜伍桐还是将陆梓杨遣送走。这里离家不远,她和沉泠并肩散着步回去,交握的手一直没松,置在沉泠的大衣口袋里。
    冬夜的街,仅有寥寥几个人在逛。沉泠一直没有说话。走在一起,伍桐还徜徉在自己的方案里,想到一些增色的新设计,暗自激动,再考虑到流程和领导意见,又懊恼难以实践。
    碰上红灯,沉泠才忽然说:“看你比起昨天,焦虑好了很多。是打算先把直播搁置吗?”
    “嗯——”伍桐才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乐意慢悠悠跟我走回去。”沉泠侧身看她,眸子比夜还黑。可能是伍桐太累了,没能看懂他目光里的情绪。
    “我也不是天天这么卷……”伍桐喃喃。
    沉泠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是怕你迁就我,安慰我。”
    “安慰你?安慰你什么?”伍桐微微踮脚,仰面,凑近他的脸。她是真的想看清他的神色,他的状态有些奇怪。她刚刚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沉泠连个表示都没有。
    沉泠抿了抿唇,忽地将一只手托在她的后脑处,有力而笃定,要两人以这个距离相对。之前这种情境,他一定不会放过亲吻缠绵的机会。可现在他只是认真地看着她,郑重地说:“谢谢你保护我。”
    “嗯?”伍桐还有些莫名,她哪里就保护他了,从陆梓杨那儿吗?
    她这副不知所以的神色像是逗乐了沉泠,他幽深的眸子一下子亮了,眼角勾起,唇角也露了笑意:“我以为你看出来了。”
    “其实我的心里,一直恐惧陆梓杨。”
    沉泠说完,伍桐便接着月光,观察到他玉色的颊侧泛起可疑的红晕:“不许笑我。”
    他的手已放在自己后颈处,不自在地摸着,有点可爱。
    “这不会是你的陈年秘密吧,泠泠。”伍桐哪能错过这种机会,抓着他的内侧大衣就凑上去看他脸,“他们说你在家里摆出一副兄长姿态。原来是怕弟弟,色厉内荏啊。”
    沉泠东躲西藏了一会儿,又义正言辞强调:“不是怕他,是恐惧他。”
    伍桐瞬间意会,方又从他微光闪烁的眸中,读出一丝戏谑。让人一时又难分清,他刚才的羞藏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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