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彷彿抹上一层淡淡的乌雾,澄澈的灵瞳蒙上一阵疲惫的水气,纤羽稍微仰起脸,定睛地凝睇正在闭目养神的莫言,心里驀然渗出几丝酸楚。自小卖身将军府,她和莫言如同青梅竹马、儿时玩伴,他从童稚变得成熟,都不曾流露悵然若失的神情。
    也许,在他向她讨论这个计划时,她就应该出手制止。如果没有当初的糟糕开始,她的少爷和少夫人便不用劳燕分飞。
    「少爷,已经一个月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放弃?轻柔的嗓音里夹杂了浓浓的失落。「放弃」两个字,犹如坚硬的石块,牢牢地哽在咽喉中,又彷彿是刺骨的寒水,会扑灭心中仅存的坚持,教她不敢轻易溜出嘴巴。
    「继续找。」
    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几分憔悴并没有破坏他深邃的轮廓,他轻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半瞇的黑眸闪烁着坚定的光茫。区区一个月,绝不会动摇他要寻找沁儿的决心。虽然沁儿言明她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但是天知道她甚么时候才回来。
    她强忍到相思之痛,他可承受不了。
    所以,他要亲自找她回来,只要让她知道他的诚意,他不相信她会不感动。
    「少爷……」
    浓眉微微蹙起,莫言撑起黑湛湛的眼睛,粗糙的手合紧移到了薄唇前,状若沉思,「别让我重覆同样的话。」
    「是。」纤羽頷首。既然她的少爷不放弃,她又怎可以洩气?
    她恭敬地朝莫言作揖后,便转身退出去。当她将房门打开时,一抹天蓝色的娇小身影飞快的掠入她的眼帘里,在充满喜气的寅月里,她的蓝如同寒冬遗下的子嗣,又跟从雪山偷偷跑来的雪狐如出一彻,在冷艳中含蓄地展露嫵媚。
    「言哥哥,我可以进来吗?」程月缺的脸儿点上一抹淡然的微笑,看似恬淡,却饱含说不出的狡黠。在等待莫言首肯的空白中,她如所有闰秀大方地静候,态度温驯,完美得没有破绽,与寧沁截然不同。
    不过,她实是过分完美。月儿会阴晴盈闕,月色会时浓时淡,即便宛如珍珠般光滑的表面,其实毫不细緻,粗糙不平。然而,她偏偏相反。她的表现得体合宜,还有意无意的贬低寧沁,让他不禁起疑,月前沁儿忽然知悉真相是与她有关。
    他沉默地睨视她,目光如炬,瞧得她心虚的胆战心惊,心跳莫名地漏了半拍。莫非他已经知道她所作之事?不可能的。
    他绝不可能知道她将寧沁软禁在府的。
    所以她必需沉着冷静,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可是,沉默彷彿是蚕食耐性的猛兽,一步一步在逼迫她接近悬崖,害她没法立定心神。
    「嗯。」莫言点下头,并示意纤羽先行退下。要是程月缺的无瑕是向他掩饰,他更加需要彻查清楚。
    当他点头的一刻,她感到如释重负。她依旧披起宰相千金的嘴脸,巧笑倩兮,莲步姍姍地来到他的跟前。曾几何时,连面对喜欢的人,她都已经没有办法展露真摰的笑靨。要说恨,她的确恼恨他。她恨他所爱的人不是自己,亦恨他从没有给予她机会……
    她最怨恨的是,他的一声「妹妹」压迫她,要她将老谋深算的「狐狸」面具戴上,将她剩馀的纯真拋弃,勾引出她勾心斗角、耍心机的一面,将她变成自己最憎恶的女人。
    「月缺今天是向言哥哥道别的。」程月缺微微垂首,不敢正视他深不可测的瞳眸,既担心他会看穿自己,亦怕硬不起来的心瓣再次为他颤动。
    她恨他,同时代表深爱着他。
    「哦?」莫言冷眼瞟向她,特意拉长语尾,似乎意味深长。
    要是以前,他一定会出言挽留她的。可惜,今非昔比。「月缺任性离家,该是时候回去,总不能无时无刻要爹爹担心。」她随意敷衍过去。
    事实一个月前她已与爹爹联络,亦答应了他下嫁皇爷的要求。虽然她不知道爹为什么忽然放弃将她送入宫中,转而将她许配给九皇爷当皇爷夫人,但不是嫁给莫言,其实是谁都没相干。当下的她,只求爹再给她一次机会。
    要是她能从莫言的眼中看出丁点情意,她便甘心情愿披嫁衣。
    「好。」语休,他低头呷了口纤羽为他准备的君山茶,眉宇间积累的疲乏顿时舒缓。茶香味浓,质醇厚,属上品;加上纤羽出色到家的泡茶技巧,这杯茶敢情媲美茶庄的佳品。
    徐徐地放下茶杯,莫言睞了始终没有抬头的程月缺一眼。她纤巧的肩膀因他的「好」而明显地瑟缩一下,他敢说她以为他会好言相留……换作从前,他会;可惜他已经再不能毫无芥蒂地面对她。
    即便她与沁儿离家的事情没有关係,他亦不欲再跟她牵上不必要的羈绊。
    他的答案,冷漠得是对待陌生人都不可能用上的语气。程月缺在心里喟叹。他不是说她可以当他永远的妹妹吗?为了寧沁,他寧可与她这个感情深厚的亲人割席。妹妹?她却认为他已经把她看成敌人。
    程月缺深深吸了口气,轻描淡写地细说出她的以后,「回家后,月缺便要下嫁给九皇爷。」彷彿是别人的事情,因为她在答应爹的时候已经承诺,她会全力协助他巩固他的势力,不再耗费心神在男女情爱之上。
    可是,想到自己只是争权夺利的棋子,为什么她的心扉会抽搐得彻痛?
    她从小就知道,身为宰相千金,她将拥有无数的不能自已与无尽的遗憾,她不能够选择自己的夫婿,更不能为自己的命运嗟怨。要她是儿子,可能还有与心爱的人廝首的可能。偏偏她生成女儿,那只可以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
    「……言哥哥,你觉得如何?」所以,她不过是等待一个能够为她扭转命数的人出现。
    莫言的头微微偏左,眼角瞟向程月缺,立心追踪她的视线,却徒劳无功。这次算她技胜一筹,能够把情感彻底隐藏,不洩露半分半厘。
    「很好。」他衷心回答。
    很好。分明听见他的答案,程月缺还是忍不住抬头。她失神地望向书桌上的蜡烛,原来已经蜡炬成堆,她竟仍不想醒来。她就如此执着地追寻泡影。
    她微敛眸里的悽愴,注视烛光的眼睛愈发乾涩,方才幽幽呢喃:「也对。九皇爷才貌相全,有权有势,的确是爹爹心里的乘龙快婿。」却不是她的。
    莫言伸手揉了揉眉心,语带不耐烦地催促她赶快进入正题,「月缺,有话不妨直说。」
    多谈一句都不愿意吗?程月缺缓缓地呼出压抑心肺的空气,纵然得不到如释重担的舒畅,她仍算偷得半刻的沉静,足以制止浓烈的伤感游遍玉体。
    接下来,他的抉择,将决定她们的将来。
    「……月缺想知道,如果沁儿姐姐一辈子都不回来,言哥哥会不会再娶?」烛光不经意地在她的瞳里轻晃,淡淡的黄,彷彿是夕阳西下的色彩,填补了她眼底的缺口,提醒着她还不能倒下。
    至少,在听见他的答案前。
    「不会。」没有半分犹豫,莫言俐落坚定地回答。
    顷刻,程月缺再没法支撑沉甸甸的眼皮,她默许泪液宛如小溪涌出未有筑堤的眼框,就这么一次,她想他看见她的软弱、她的瑕疵。
    她无力地咬着薄唇,微弱细小的声音,因哭泣而变得口齿不清。不过她肯定,耳光的他能够听清楚她的每句说话。
    「言哥哥……就只看见她对你的爱慕,对别人的视若无睹。」
    莫言不禁为梨花带雨的她怔住。
    「月缺?」他试着轻声叫唤,并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徐不疾地来到她的身边。他未见过坚强的月缺流泪。他一直以为,月缺受程宰相的影响,会明白泪没法解决问题,亦不是宣洩情绪的好法子。
    当他温暖的手不着痕跡地落在她微颤的肩头上,程月缺不顾仪态地对他怒吼:「不是吗?难道你不知道,我心里的最想下嫁的夫婿是谁?」
    他怎可能不知道,对不?
    一双燃烧着怨愤的眼眸与他的不知所措不期而遇。她再也没必要为他而压制自己,甚至她想狠狠的疯一回,「你知道,可是你仍然自欺欺人,要我们以兄妹相称。」
    兄妹的道德规限,根本是她惨败给寧沁的主因吧?
    「你为了她,寧可与我这个相识十年的妹妹撇清关係……多么可笑!她就有这般重要吗?」程月缺退出了他能够拘束的范围,却未能呼吸自由。从来綑绑她的,也许不是对他的万缕情意,而是她刻意忽略的固执。她不想承认,只有她在傻乎乎地地等待,只有她沉沦在没法结果的迷梦中。
    「是。」莫言眼噙悲慟地望向她。
    为了尊重她,他唯一能做的是向她揭露真实。即便真实是残酷的。
    然而,他没有细想当中的程度是否她足以承受。她霍然按住左胸,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痛苦得仿如被人剑刺心胸,「……言哥哥,没有她,我会有可能吗?」这个问题,她不该问。她是知道,有种问题永远不能掛上嘴边。
    偏偏她想知道。她想在出嫁前,痛得明明白白。
    聪明的女人,不喜欢蒙在鼓里的不明所以。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的耳畔只能剩下他的对不起,容不下其他声音。或许不停重覆,终有一天她真的能够原谅他。可是,这刻她没办法强迫自己宽恕他。他的说话,像极一柄经已刺穿心房的锋利的大刀,在毫无徵兆下猛然抽出。
    莫说这是蚀骨之痛,在大刀穿越心扉时,她就已经血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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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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