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回营的徐子东见到麴义时,爱将被绑在一处帐内,绳索捆缚的双手意味着麴义吃过不少苦,但性命显然无忧。
    事情前因后果早有人说的明白,不管怎么说,这一次都是麴义的错。
    对于以下犯上这条罪名,徐子东一直不喜欢,他早前也是个不听话的主,别的不说,通州那一战领着骑军攻城便是抗命之举。
    随着官位的攀升,他更能理解以下犯上对于军队的影响有多重,即便没有张盼说的致使军心涣散那般骇人,也绝不是可以轻饶的罪过。
    徐子东面色凝重,这件事处理不好,极有可能和李正欢扯破脸,到头来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哪怕北周愿意借路,后面的事也只会变成一场空谈。
    本是吹着口哨百无聊赖的麴义见着徐子东,犹如见到亲爹一般,一口一个徐将军叫个不停,只当他这一回来,自己便屁事没有。
    打虎牢开始跟着徐子东,尤其是在御金大败后不离不弃,麴义先入为主的把自己当成徐子东的自己人,加之这几战打下的名头,以及徐子东日渐凝聚的威势,他已然觉得大齐境内,除开杨象升就没有一个人能和自家将军相提并论,这样一来,他也跟着高人一等,半点没把李正欢放在眼里。
    大齐带甲几十万,将军多如牛毛,能打仗的有多少,打出名头的又有几个?几处大战,凡是大胜而归抢来地盘的,哪一处没有咱徐将军的身影?
    他李正欢算个屁啊!
    还在思索该如何处置麴义,却见这大胡子没有半点愧意,徐子东气不打一处来,张盼说徐家军如今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能看天,就是看不到人,这话真是半点不假。
    气愤之下,一脚踢在麴义小腹上,怒骂道:“老子才不在一天,你就给老子惹事,今天看不见李正欢头上从二品的官帽子,明天是不是连老子都不在你麴校尉眼中。要不要老子跟陛下说一声,让你独领一军,免得以后受人节制,活的不自在。”
    这一脚踢得实在,麴义疼的直吐苦水,先前的轻松化为乌有,勉强稳住呼吸,说道:“末将不敢。”
    “你都敢跟李正欢拔刀子,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麴校尉,哦,不,该是麴大人才是,要不要老子去把李正欢请来,同他一起跪在你面前给你老人家赔罪。”徐子东阴阳怪气道。
    麴义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并非莽勇之辈,听得徐子东这般说,知道是动了真怒,嬉皮笑脸的话不敢说,连连求饶道:“末将知罪,请将军责罚。”
    “狗屁玩意儿,责罚你有什么用?”徐子东怒道:“襄平城里的兄弟目下冒着生死之危为咱们开路,你倒好,在后面惹是生非,此来北周本该同心协力,这次李正欢要是心存芥蒂,后面的大战,兄弟们的后背该交给谁?拿不下赵计元,你去跟陛下交代?砍你麴义一百回能抵罪?”
    “将军,我……”麴义有心争辩两句。
    “我什么我?”徐子东打断道:“御金的事我记得,你们的情意我知道,但这不该是你们不把人看在眼里的本钱,他李正欢好歹是跟杨大将军一起出来的人,我都要客客气气叫一声李大人,谁给你的胆子对他拔刀?事到如今,你自己说,该怎么处置你”
    本以为徐子东会护着自己,没想到一上来就是兴师问罪。麴义细细回忆当日的事,李正欢确实没有什么不对之处,一切都是他自己不把人看在眼里,平生这许多事端,此刻哪怕想争辩都是没有任何借口。
    麴义认命的低下头,“以下犯上,按例可打可杀,将军说如何便如何,便是要砍下这颗脑袋,麴义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知道错了?”
    麴义重重一点头。
    “知道错了就行,以前大将军说做人最忌眼高于顶,说的直白些就是别狗眼看人低,这话你给我好好记着。”徐子东摸上绳索,亲自为麴义松绑。
    身体能动,麴义连忙活动手脚,喜道:“将军这是……”
    “别想好事,以下犯上罪不至死,活罪终是难逃,刚好借你跟兄弟们提个醒,免得别人都以为我徐子东手下的人都不拿正眼瞧人,一个个尾巴要翘上天。顺便给咱们李大人一个交代,免得他借机生事。”
    ————
    溪水另一边,两辽道洗马的甲卒看到一副奇怪的画面。
    刚刚松绑不到一炷香,麴义又被脱去甲胄上衣,反剪双手,背上插着小儿手臂粗细的棍子,淌过齐膝的清水,从徐家军大营走到两辽道人马驻扎之地,越过那些洗马的
    徐子东孤身一人走在他身后,没有带谢燮,没有带屈狐仝。
    眼见这一幕,早有人飞报李正欢。
    闻听消息的李正欢走出帐篷,遥遥看着二人走来。
    二人来到近前,麴义双膝触地按照徐子东教他的说辞大吼道:“镇北将军徐子东麾下,先登校尉麴义,特来向李大人请罪。”
    李正欢看了看,心中暗暗好笑,背着几根棍子,不就是不能杀的意思。
    事实上,节度使大人不是小气的人,麴义的事虽然让他窝火,到底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想当初胡三归那弟兄俩就从来没把他放在眼中,仗着父辈庇佑,给他甩过不少脸色,这也是他军功显赫到头来却沦落到在大齐最穷的两辽道任职的原因之一。
    这一次被麴义当面顶撞,他是真气,只是气过后,想的更多的不时如何处置麴义找回面子,而是在忧心此来北周到底有几分胜算。
    粮草的问题在他心里走过千百遍,无论怎么想他都想不明白为何要送出大半的粮食,这根本就是不给手下人留退路,万一失败,怕是跑不回上马关就得饿死在路上。
    基于这个顾虑,刚好又有麴义这档子事,李正欢很想借着这个由头和徐子东撕开脸,不让两辽道人马继续前进,以此要挟徐子东放弃北周之行,亦或是放弃送出大半粮食。
    李正欢打定主意,只要徐子东不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今日就带人撤回上马关,谅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于是冷嘲热讽道:“麴校尉快快起来,李某人位卑权低,当不起你这一跪。”
    麴义本就不会说话,此刻更不知该如何回,只能将目光投向徐子东。
    “李大人是不是在想什么时候回上马关?”徐子东并未帮腔,反而一言直插李正欢心底。
    心思被摸透,李正欢直接惊的说不出话来。
    徐子东绕开麴义,直接走到他身前,温和笑道:“李大人不必惊疑,原本我只是猜测,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你如何知晓?”
    “出这么大的事,两军私下矛盾必然不少,这样的情况下,换我,我也想走。”徐子东善解人意道。
    “结果说对了,原因却是不对,不过都一样,既然你能明白,那咱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李正欢威胁道。
    “不急,听麴义说李大人对我送出大半粮草有意见,大人何不给小子一个解释的机会?”
    李正欢一直好奇这个,脸色平稳几分。
    徐子东理了理思绪,轻轻道:“先前派去襄平的弟兄传回消息说北周的百姓食不果腹,我还不信,这次亲自去看了一眼,才知是真。百姓别说吃饭,连树皮都没得吃,来日大人要是能去襄平看看,约莫能够明白满城都是枯死树木的骇人场面,没有半点生机可言。”
    “这就是你送出大半粮草的理由?”李正欢嗤笑道:“你能把萧远山千刀万剐想来不是心善之辈,会有这么好心?”
    “以前不是,现在是了。”徐子东没有反驳,笑道:“早前是因为张盼说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学着裴苳浒走哪抢哪,指定饿不着人,倒是没想那么多,襄平百姓的死活我并不关心,只是架不住我老婆心善,她想救那些百姓一命。跟大人提这个,只是觉得大人该是心地良善的人,总会同情百姓几分。”
    李正欢的脸色比先前好看几分,犹自嘴硬道:“又不是我两辽道的百姓,轮不到我来同情。”
    徐子东一笑置之,缓缓说道:“姜浩言想要坐天下,那这天下的百姓都该算大齐百姓,没准以后北周四道都会并入两辽道。听说七国并起之前,两辽道和北周四道本就归同一个节度使管,以后估摸着还是这样。这样来算,襄平的百姓还真就是两辽道百姓。”
    “别老说这些,徐子东,粮食最多送出一半,剩下的得留给几万弟兄,跟着你出来卖命,吃饱是最基本的要求,你要连这个都保障不了,弟兄们哪里来的力气杀敌?”拐弯抹角后,李正欢还是把话绕回原处。
    “李大人,别说襄平百姓饿着肚子,就是他们没饿,这粮食我也要送。襄平一过,高平一马平川,带着过多的辎重只会拖慢进攻的步伐,若是前两日这事还有商量,但现在,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李正欢刚刚好转的脸色又挤满火气,“为何?”
    徐子东向前几步,凑到李正欢耳边,小声道:“因为我们必须赶在七月初十之前到壶儿口设伏,在那里抄赵计元的后路,力求一战功成。”
    ————
    襄平城中,拥挤的人群顺着街道直奔程再幸的府邸。
    街道两侧的居民听到动静急急跑出门来,问明缘由后,多半都会加入其中。
    事实上有脑子的人不少,见着这次百姓声势浩大,明白人越多机会越大,干脆叫所有人呼朋唤友,最好是全家老小一起出动,全都去找程再幸。
    这样热闹的场面,不少在朝为官的人都参与其中,多以六品往下的小官为主,五品往上的一个都没见着。
    程再幸的府邸在襄平最繁华的大街深处,周围还有许多朝中重臣的府邸,依着官职高低依次向外延伸,太中大夫宣赞的家刚好就在百姓必经之路上。
    外面喧闹的人群走过,走了半个多时辰都没走完,反正宣赞耳中一直能听到百姓说话的声音。
    但眼下,他却没有精力去管这些,因为一把刀丢在他身前的书桌上,一个半人半鬼的家伙站在他面前,还有一个矮小的青年堵在门口。
    房中书籍不少,堆起来约莫有几人高,宣赞手捧书籍,掩饰紧张感,故作轻松道:“大侠求财还是求粮,要钱的话还有一些,若是要粮的话,可就没了,实不相瞒,本官也好几日没吃过东西。”
    陶烁堵在门口,没有看到那女子,估摸着是去昨日那地方寻他去了,乐呵呵的逗弄宣赞道:“昨日才给尊夫人半袋干粮,难道她回来没分给你吃?宣大人真是好福气,尊夫人那身段,啧啧,要啥有啥,比起青楼那些头牌货色半点不差。”
    “无教败类,满嘴胡言。”宣赞立刻破功,气鼓鼓道。
    陶烁还想出言调戏,却被车晓抬手止住,鬼爪挤出一个明明难看却自认为和善的笑脸,柔声道:“宣大人,我来这里,既不求财,也不求粮,只求宣大人告诉我怎么才能联系到赵计元,这襄平城又有多少人可以联系到赵计元。”
    宣赞神情未变,只是眼角那么惊异出卖了自己,强自按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镇定道:“大侠说什么?本官怎么听不懂,赵计元谋逆之人,本官岂能和他联系?”
    车晓一撇嘴,冲着陶烁一偏头,俊美青年立马哭丧着脸道:“夫人,这几日苦了你了,你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久了,为夫与几位同僚已经和赵计元搭上线,七月十五一过,咱们再也不用过这种不是人的日子,等赵计元进城,为夫一定带你吃最好的东西。明日你再去挖些野菜,先把这段时间对付过去。”
    陶烁话音一落,车晓按住桌上刀,伸出几乎能看见骨头的爪子,勾住宣赞下巴,“宣大人,这些话你可在哪里听过?”
    宣赞神色剧变,再也无法平静,颤抖的举起手,指向门口,“你……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话的?”
    陶烁很喜欢这种表情,开心道:“说了宣大人好福气,尊夫人身段好,你以为我是哄你的?”
    “这个贱女人。”
    作者山蚯说:还是太忙,只能先传,错别字留着元旦修改了,真的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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