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院墙内有两棵上了年头的西府海棠,斋饭做得不错,郑清游童年时期曾一家三口过来吃。如今寺庙与海棠树都烟消云散,幢幢摩天大楼拔地而起。——所谓城市化。本市前几年新任市长上台时颇经历了一阵尘土飞扬的拆迁潮,郑清游对此记忆深刻。

    地方他不喜欢,然而人更叫他厌恶。

    推开包间门,一阵浓重烟味迎面扑来。隔着灰白的烟雾郑清游看见四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围着一张圆桌坐着,各人手边或怀里坐着浓妆淡抹的年轻女孩。也有男孩。见杜霖进门,所有人站起来迎接。

    杜霖搂着他的腰向他们打招呼。

    一个与郑清游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迎上来,故作惊讶地说:“哟,这不是郑小公子嘛。老同学,可还记得我?”

    郑清游淡淡说:“马晓亮。好久不见。”

    马晓亮毫无忌惮地冲他的脸喷出一口烟。

    郑清游厌憎地皱起眉头。

    杜霖不着痕迹地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说:“都把烟掐了吧。我嗓子不好,闻不得烟味。”

    马晓亮笑着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他扬声说:“巧巧,来和杜老板打个招呼。”

    穿小礼服裙的年轻女孩闻声从椅子上站起,一对胸`脯像是要从衣服里跳出来,她环住马晓亮的手臂,声音娇嗲得能掐出水:“杜老板好,我是梁巧巧,马晓亮的女朋友。我是个演员。”

    杜霖说:“你好。”

    梁巧巧又转过脸看郑清游,倨傲地冲他一笑,正想开口说话,杜霖抢先拉着郑清游的手向桌边走:“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坐吧。我们边吃边聊。”

    11-

    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天花板正中,将圆桌上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清清楚楚。郑清游坐在杜霖左手边,一抬头就看到马晓亮那张笑得嚣张的脸。他和高中的时候没有太大区别,如果非要说,就是眉目间的戾气比从前更重。

    此刻马晓亮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神情注视他。

    他算是烂泥糊不上墙的二代典范,高中毕业考了本地一所三流大学,没等毕业就退学回家接了父亲的班。郑清游依稀记得他家做实业,有化工、纺织及电子元件,也偶尔投资其他项目。

    人人面前玻璃杯里都倒上酒,只有郑清游喝茶。杜霖果真替他挡了下来。

    ——他当然有这个本事,在这里他说一不二。

    马晓亮显得更亢奋了。郑清游看他,不知他的恶意从何而来。高中时他们并无太多交集,郑清游成绩好,上课时坐前排,而马晓亮的归宿永远在教室最后。许多时候他干脆不来上学。

    马晓亮盯着他的茶杯说:“我们郑小公子,还和以前一样的不合群。毕业后同学聚会你从没来过。”

    郑清游说:“这几年我大多数时候在国外,赶不回来实属无奈。另外,还请马老板不要再叫我郑小公子了。我当不起。”

    马晓亮慢慢地笑了:“有什么当不起的。现在你还不是穿最贵的衣服,喝最上等的酒,坐最好的车。只要想要,一定会有,至于如何得到……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对吧?”

    郑清游说:“马老板知道就好。”

    马晓亮遗憾地摇摇头,说:“我们高中同窗三年,汇文也算是百年老校。那时老师们都说郑小公子你能力强成绩好,寄予厚望,若是知道当年最出色的学生如今是这样讨生活,还不知做何感想呢。”

    汇文中学是郑清游和马晓亮的母校,历史悠久。原本是公立高中,后来改制改成民办,学费昂贵,师资雄厚,学生非官即富,算得上本市的贵族中学。

    “别人怎么想轮不到我管。”郑清游冷冷地说,“丢不丢汇文的脸也是另一回事。况且话说回来,汇文就是这样,既出过我这种不成器的学生,也出过马老板这种鹏程万里的学生——”

    他讥诮地笑了一声:“不然怎么显得出汇文有容乃大呢。”

    伶牙俐齿,指桑骂槐。即使到了这种境地也没人能从他嘴里讨着半分便宜。马晓亮心中暗怒,他从高中时代就看不惯这位目无下尘的郑家少爷,不去找他麻烦只是看在郑家的面子。

    如今郑家失势,也没必要再忌惮什么。他脸色一沉,欲再开口,餐桌下却伸过一只手,狠狠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

    马晓亮痛得龇牙咧嘴,转头瞧见旁边坐着的杨老板冲他拼命使眼色,他顺着对方视线看过去,悚然一惊。

    杜霖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他垂眼静静对着面前一盘水晶虾仁,没有看餐桌上任何人,然而那种不怒而威的凛然气势已经在整个房间蔓延开来,压得人抬不起头。

    马晓亮暗叫不好,赶紧低头吃菜。

    他扪心自问刚才也没说出什么伤杜霖面子的话,不过是打趣郑清游几句,虽然存心不良是真的,可他毕竟还知道分寸。

    不知为何惹得杜霖如此不悦。

    众人都被这冰冷诡谲的气氛震了一下,而后出于掩饰,更起劲地插科打诨嬉笑怒骂,各种有色无色段子讲了一轮又一轮。杜霖脸上慢慢和缓过来,带了点笑,然而还是淡淡的,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这下马晓亮真的在心里叫苦了。

    圈子里都知道杜霖一向厚待枕边人,但与真正的宠溺搭不上边,更不会为了情人开罪生意伙伴。公私分明才是江湖规矩,其余小打小闹都要靠边站。

    他手头有个项目正缺投资人,想拉杜霖入伙,现在看来,难保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早知道就不该招惹郑清游,这哪里是小情人,正宫还差不多,怪只怪自己看走了眼,还有这张忍不住犯贱的嘴。

    马晓亮尴尬地站起来给杜霖敬酒。他试图赔罪,低声下气地说:“杜总,不好意思,刚才我……”

    杜霖打断他:“不用道歉。没有的事。”

    酒过三巡,马晓亮溜出包间,向洗手间方向走去。

    郑清游正站在大面镜子前整理领带,见他来,淡淡地瞥了一眼。

    马晓亮几杯酒下肚,人也带了醉意,说起话来口无遮拦。他倚在门板上冲郑清游冷笑:“好啊,老同学,几年不见,卖屁股的生意也做起来了——”

    郑清游手上动作顿了一顿,没说话。

    马晓亮继续说:“家里穷成这样,真可怜见的,不过能傍上杜霖,也是不小的买卖。老同学,我在这里,预先祝你——财、源、滚、滚。”

    郑清游把打好的领带扯下来,重新挽了一个结。

    “你说郑远韬如果知道他儿子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气得从地底下跳出来?”马晓亮张狂地笑,表情狰狞,“天天自称什么书香世家,不就是个出来卖的吗?”

    “——你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郑清游?你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郑清游皱起眉头,说:“马晓亮,我今天就告诉你我为什么看不起你。”

    马晓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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