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年纪一大把,嘴上一点儿不服软:“你来看看,你来看看,你们家当真无法无天了吗?”
    凌昭一下拍他脑袋上去,凶恶道,“去你的,我家娘子来给我撑腰的,没你说话的地儿。”
    两人用了未婚夫妻自居,凌昭在外头,早就一口一个“我家娘子”起来。
    何皎皎谁也没理,她一口气跑过好几条街,额边儿淌下汗珠儿,累得要踹不过气儿。
    小丫头搀她走进前厅,喊三娘倒来茶水,歇了好后,何皎皎方喊凌昭道:“你过来。”
    凌昭在外人面前凶狠,到何皎皎面前心虚了,觉得自己办砸了事儿,起身后再不轻不重踹了王管事一脚。
    “哎呦—”
    老人痛呼声中,何皎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凌昭坐到她身边,低头拽她衣袖,“怎么办嘛?”
    何皎皎看他焉头搭脑的,想他兴致勃勃,忙前忙后累了一个月,末了遇到这么一出……有些心疼。
    她撑着案几侧身过去,软和了声音问,“房契呢?”
    她忘记凌昭什么时候给她的了,没找到。
    且看凌昭眼神飘忽不定,半晌道:“……还没下来。”
    何皎皎咽了口气,瞪瞪眼,“这么久了还没拿到?”
    他们在皇宫出生,伸手有绫罗作衣,张嘴有玉露为食。何皎皎学操持内务管理一府中匮,学得也是识人驭下,对民间庶务一窍不通。
    何况买下这座宅子,谈的价格八百三十两,先给了二百两定金。
    说实话,从小到大,两人都没把这数当钱过。
    谁知世道艰难,人心险恶。
    何皎皎跟凌昭面面相觑一阵,少年面上讪然,“谁晓得他们会突然翻脸。”
    何皎皎叹了一声,心里也有火气,这不就看他们脸嫩,欺负人么。
    “王管事。”
    她清清嗓子,从怀里掏出契子,笑道:“你家员外跟我家爷签的凭契,白纸黑字画了押,你们非要反悔,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没办法。”
    少女浅笑盈盈,礼貌端庄,“谈好的买卖不做了,总得给个说法吧?不然便是闹到衙门上,我们也占理的。”
    王管事刚被他带来的家丁扶起来,脸色铁青,哆嗦着指向何皎皎:“我给你说法?你家当家的把我们打成这样,要我给你说法?!”
    “哼,衙门?!荷花镇上就是县太爷也要给我家员外三分薄面,你们告到天王老子跟前也没有用!”
    “哐——”
    “老东西,指谁呢你。”
    凌昭长腿勾来一根凳子,反手在墙上砸碎,他拎着半截凳子腿,尖刺横生的一端对准王管事。
    少年压眉低目,凶神恶煞,“我娘子问你话呢,说。”
    何皎皎没忍住,剜了他一眼。
    王管事一抖,掂量着凌昭的身手,恨声道:“你、你们给我等着!”
    他扔下句狠话,招呼了人要走,刚一转身,却听声后利物破空锐响,凛风袭来。
    王管事右边耳朵一痛,凌昭手里那半截凳子腿掷过来,擦破他耳朵,狠狠钉入院门上。
    王管事捂着耳朵惊惧回头,双腿软了下去。
    凌昭起了身,高大身形站得懒散,拧着拳头眸光却锋利,笑容迫人:“想走啊?”
    何皎皎巍然端坐,任凭凌昭在前头逞恶人。
    她垂眸理了理裙摆,淡淡道,“王管事,你也见着了,我家爷脾气不好,你别跟他急嘛。”
    他俩一唱一和,把王管事吓得脸上血色褪尽,打着摆子说清楚了反悔的原委。
    另有高价者,说看上了这宅子的格局风水,用比他们翻了一倍的价格来买。
    老员外随儿子搬到了别处安家,老宅一切事务全权交由王管事负责。
    不过是这老奴见钱眼开生了异心,出尔反尔作这一出。
    “那爷出三倍。”
    凌昭豪横得很,当即一拍桌子要加价。
    何皎皎把他拽回来,谁要当这冤大头。
    可不等她开口,那边“扑通”一声,王管事竟然直挺挺跪在了烈阳下。
    “您二人通身的气派,一看便知是大富大贵人家里出来的,是老奴鬼迷心窍作了错事……”
    他嗑到晒得滚烫的地面上去,“您们给的银子、和修缮花费尽管报个数,老奴尽数奉还!”
    “这宅子实在卖不了您二位,您们就当高抬贵手,放老奴一马罢!”
    何皎皎听他话里不对。
    然而,任凭凌昭再如何威逼利诱,王管事咬紧牙关,只说他得罪不起另一边儿的买家,求他们放他一条活路。
    他不卖,他们还不要了,谁要受这闲气。
    何皎皎腾起一肚子火,拉得凌昭弯腰与他耳语一番。
    王管事看他们半晌没动静,眼神偷偷瞥过去,正对上少年眸光冷冷横来。
    三伏天,烈日当头,他晒出一身冷汗。
    凌昭大步走到他面前,“老东西,刚才不是要砸么?动手呗。”
    王管事懵了:“啊?”
    少年眉眼凶戾,喝道:“爷让你们砸,一块好地儿不许留,全砸干净了。”
    到手的宅子没了,凌昭一个月白忙活,至少得出口恶气,想拿去讨好新买家,做梦。
    王管事跟他带来的家丁们,被凌昭硬逼着,将宅子从里到外,砸了个精光。
    何皎皎让小丫头,去镇上酒楼叫了桌席面过来,招呼凌昭过来吃饭,吃饱喝足了再跟他们撕掳。
    凌昭塞了两口,还过去当监工,连院里的树都指着,让他们挖翻推倒。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晕黄,夜幕将至。
    王管事喘着粗气,何皎皎方不紧不慢,递给他一张契纸,“王管事不是让我们报个数么,我们可不讹人,您仔细瞧瞧。”
    她叫三娘取来笔墨,将损失逐一列出来,加上原本买房花费,共计,六千两整。
    天光昏暗,王管事凑到契纸,费力地看,看得口干舌燥,低呼出声,“什么伤药费要五百两?”
    “您带这么多人打砸,我家屋里头单一个男丁,可不是伤得厉害么?”
    何皎皎惋惜叹道:“我们年轻,药得用好的,不然落下根怎么办?”
    凌昭不太高兴何皎皎说这话,但此刻一致对外。
    他环臂立到王管事身前,跟堵墙似的,挑眉淡淡威胁,“你有异议?”
    王管事看看何皎皎,少女乖乖巧巧,再看看凌昭,少年玉面阴鸷。
    他干咽一口唾沫,捏皱手上契纸,最后咬破大拇指,摁了手印。
    却惹得何皎皎皱眉。
    这么爽快?
    王管事将信纸递回给凌昭,脸色灰败道,“我回去取银票。”
    凌昭等他走出几步,上前踹弯他膝盖窝儿,王管事再度趴到地上去。
    凌昭一脚踏住他背脊,跟哪儿来的强盗绑票似的,抖抖手里契纸,“你这些人使唤不得啊,让他们回去,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王管事敢怒不敢言,点了两个家丁,让他们走了。
    何皎皎本以为还要折腾许久,不想一盏茶的时间不到。那两个家丁气喘如牛回来,诚惶诚恐将银票递给凌昭。
    一个小镇的员外管家,这么快能拿出来六千两?
    凌昭反手递给何皎皎,“点点。”
    何皎皎接了,齐周全国流通万字号的银票,她没看出问题来,却越发觉得不对劲。
    那新买家究竟给王管事开了多少,他宅子要给新买家的话,可还得再花钱收拾啊?
    还是有别的隐情?
    钱既然赔了,累了一天,也不好再跟王管事不依不饶,一行人坐马车回租的院子里了。
    幸好院子还没退。
    天色黑透了,两人且都有些灰头土脸,凌昭皱紧眉头驾车,没再说话。
    何皎皎展开银票当扇子,坐旁边给他打扇,哄他开心,“十三爷,咱一天倒赚三千两,赚大发啦。”
    凌昭哼道,“爷忙了一个月,就值三千两?”
    “哎呀,知道你辛苦啦。”
    何皎皎抡起小拳头给他捶肩:“咱非他家宅子不可了?看他那做派,估计新买家事儿多得很,到时候我们住不清静,还得重新找。”
    她将自己顾虑全说给凌昭听,反正除开他们花出去的,还多讹了三千两回来,没亏。
    就是累着凌昭了。
    “这破地方爷围着转了好几圈,就那宅子最好。”
    凌昭懂,尤为不甘心,他缺得是银子么?
    夜风清凉,月光明亮,何皎皎只好哄了他一路。
    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马车驶回他们租的院门前,隔了老远,何皎皎便看见院门上落了把大锁,一掌柜打扮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伴着几个大汉。
    留下来看家的三个小丫头站在旁边抹眼泪,他们还没搬走的一些琐碎物件全堆了出来,两只猫都给捆箱子上了。
    “唔…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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