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
    太后却是一惊,抓紧她的手腕,不可置信道,“你们……”
    何皎皎低眉敛目,神色不见一丝异常,她轻声说:“老祖宗,我们现下这般,挺好的。”
    他们总是临门差一脚,差了好多回,这辈子许是没有做夫妻的缘分罢。
    凌昭能平平安安回来,何皎皎已是得偿所愿,她没力气再去求别的了。
    “我就陪着您,也不说什么嫁不嫁的话了,一辈子跟着您侍奉佛祖菩萨。”
    少女声柔而缓,语气近乎虔诚,“佛说六根清净,我现在只想和您过些清净日子。”
    太后落了泪,这一路她亲眼看着过来的,相劝的话说不出口,颤巍巍将何皎皎搂进怀里,“也好,也好。”
    午时末何皎皎回了坤宁宫。
    苏皇后竟抽空来劝了她,妇人蹙眉,似不忍不解,“善祥,你还不到十七,说这话作甚?”
    她得找了多少人看着她啊?
    何皎皎如此想着,登时跪拜下去,“母后,善祥命不好,唯求佛祖保佑。”
    苏皇后长叹一声扶她起来,让她下去歇着了。
    天黑时,宫婢捧了章折子,送到何皎皎殿里来。
    何皎皎已歇在了榻上,披着绒毯接过来看,折子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和语气。
    书表,羽林卫副都统凌昭,求娶善祥公主为妻。
    檐下风寒雪盛,殿内暖香,炭火哔剥声响。
    炉中忽一暗,扑开火星子四溅,一簇火苗腾起,红光映少女面颊明灭。
    何皎皎垂眸似神思,不声不响将折子扔进碳炉里,默默看它烧成灰烬。
    二日雪停,不到卯时,何皎皎便睡意全无。
    她早早起了身,站在回廊灯下,看宫人铲干净凤辇上堆落的积雪。
    如今的宫里头她待着喘不过来气,想快些去南山寺。
    “殿下,公主殿下。”
    远远一边且过来个眼生的宫女,天幕浓黑,冬晨寒意凛人,那宫女呵着白雾,笑得见眉不见眼。
    “善祥殿下,十三爷抱来只猫,说送给您的,皇后娘娘让我给您抱过来。”
    她双手在何皎皎面前一摊,露出只小臂长的小白猫。
    看品相,鬃长毛鸳鸯眼,竟和她的白猫一模一样。
    何皎皎不解凌昭用意,愣了愣神。
    “殿下?”
    宫女乐呵呵地催她接过去。
    “殿下,可以走了。”
    她出行依仗备好了,雪蕊迎上来要搀她过去。
    何皎皎便收敛神情绕过那宫女,平淡留下一句,“养不过来了,你抱回去吧。”
    她登上凤辇离去。
    壁灯寒风中摇曳,过城门时,雪蕊忽然掀了帘子。
    她道:“十三爷今儿也在呢。”
    他一个副都统,哪里需得他出来站岗?
    今日凤辇没遭拦下,何皎皎不朝外看,不吱声。
    至晚间回了寝殿,苏皇后直接将折子交给了她,“你们两个说不清,他从小就不服我管,善祥,你劝劝他好么。”
    同昨日一般。
    折子上写,羽林卫副都统凌昭,求娶善祥公主为妻。
    何皎皎带回去,仍是丢进炉子里烧了。
    第二日清晨,宫婢却又给她抱来只新的玄猫。
    “昨儿那只奴婢抱回去了,十三爷说既然您不喜欢,又挑来只新的。”
    几个粗使小宫女在庭院里地扫雪,嘻嘻哈哈的。
    她们都是苏皇后新选进宫的人,对何皎皎一知半解,只晓得公主殿下成天拜佛,脾气好,不管人。
    “你们听着了吗?前堂上传疯啦。”
    她们聚到一堆,说小话都不压着嗓子,“说十三皇子非咱们公主不娶,明晃晃地上奏折请赐婚。”
    “这十三皇子,竟如此不顾人伦纲常?”
    “可不是,御史和太子爷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浑然不觉,喏…还来大张旗鼓给公主送猫呢。”
    雪蕊沉脸福了身,抬脚要出去训人,何皎皎正抱着白猫,她唤住她,“雪蕊,无妨的。”
    她将白猫交给随侍宫婢,接了玄猫抱进怀里。
    送猫的宫女等了好久,来不及一喜,看何皎皎神情娴静,面上瞧不出喜怒,她却是大步跨出门,一把将猫扔了出去。
    “别来烦我了成不成?!”
    少女低喝出声,双臂脱力般垂落,鬓发钗环乱晃,失了仪态。
    猫月份不大,被她吓着了,浑身乌漆嘛黑缩在雪地一动不敢动,像窝了团煤球。
    宫女们悻悻然全散开。
    卯时正,何皎皎出宫,凤辇压过积雪,吱呀呀过了永巷。
    她且端坐着,雪蕊半蹲身前为她整理钗发,语气玩笑道,“您这佛经念得,怎么脾气还越念越躁了?”
    少女垂着眸子,不说话。
    不一会儿出了皇宫,到城门口了,雪蕊还是掀帘子,故作惊讶道:“十三爷今儿也在呢。”
    何皎皎攥紧帕子,一声不吭。
    自那日起,羽林卫城门关卡换防,正正好每回都赶在何皎皎出城的时候。
    而凌昭如今堂堂一位副都统,也回回都在。
    何皎皎换乘,绕路,避不开。
    夜间一方燃尽的奏折,清晨一只扔进雪地的猫。
    两人像卯上了劲儿,却没再见过,远远瞥一眼对方背影的时刻都不曾有过。
    何皎皎不肯理凌昭,凌昭也不现身,可他在旁人的话语之中,无处不在。
    过个个把月,路上雪蕊终于不撩车帘子,其它的小宫女凑热闹往外看,惋惜长叹不断:“怎么回回十三爷都在啊。”
    京城里传疯了,说十三皇子对其义妹一往情深,非卿不娶啊。
    这莫非还是个好名声?
    何皎皎指甲刺进掌心,后慢慢松开,念了声罪过。
    她想。
    他也来逼她。
    腊月二十六,何皎皎今年最后一次去南山寺。
    太后打定主意不要回宫里头过年,她隐隐听到些风声,让何皎皎这一两个月的,先别出宫。
    “皎皎,前段日子十三来看过哀家,哀家瞧着,混小子比以前沉稳多了,要不……”
    她怕二人再纠缠下去,又要闹出事儿来,老人家提议道,“要不你二人找个时间说清楚,这样下去不是法子。”
    “好。”
    何皎皎笑着应了,没放在心上。
    说清楚,要如何说地清楚?
    她不打算去找凌昭。
    何皎皎遣了人回宫里传话,陪了太后一整日,日落西斜时方准备回宫。
    她搭着雪蕊的手一出佛堂大门,却见庭院空阔,白雪皑皑,留在院里的宫婢们围在凤辇前,皆是满脸悻然色。
    雪蕊问:“怎么了?”
    宫女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废话,最后才讲:“殿下,咪咪让十三爷抱走了。”
    猫不好进佛堂,偶尔跟出来,留在车上等。
    何皎皎始终没给它取名字,她们把它喊咪咪,何皎皎倒不怎么喊。
    因为白猫乖,黏人的很,也是她从小养到大,养了一年多的猫。
    是她的猫。
    凌昭按耐不住了,逼她去见他。
    “殿下?殿下!”
    凛风吹得何皎皎衣摆纷飞,她甩下所有随从,穿过抄手游廊,在峭壁间悬挂的回廊桥上看见了凌昭。
    他换了常服,惯爱穿的玄色,衣襟绣着麒麟暗纹,嶙峋一个大个子,松垮依着围栏坐下。
    山壁间常青的松柏茂密,挂落雾凇,一如少年侧目撩过何皎皎一眼,又眺向远方的眸光,冷得很。
    “喵~”
    白猫在他脚边,猫认得他,趴在他靴上玩儿,凌昭没管。
    何皎皎隔着桥廊,看了他片刻,脚步慢下来,低头走到他面前。
    她不晓得后头谁给他治得伤,他怎么去了北塞,苏皇后又如何跟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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