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叔殷勤在百忙之中又抽空跑过来,殷勤地指挥着服务员给两人倒水,又拆开桌子正中间放着的中华烟,递到程光明面前:“您抽支烟。”
    程光明摆摆手:“抽不惯,谢谢。”
    贵叔脸上表情一僵,将烟盒收回来,又抓了几块喜糖放到两人跟前,说:“吃块喜糖,沾沾喜气。”说着,往旁边四顾,看见了张翠环,连忙招呼着:“快过来,招待招待你们家的亲家。”
    张翠环是跟路梅香、五婶、大河婶一块来的,听说了程昱的父母过来了,但也没准备过来打招呼,但听贵叔这么一说,就不得不过来寒暄两句了,贵叔这人,有这安排不提前说!她隐晦地白了贵叔一眼,这才面带笑容地地走过来。
    贵叔其实也没啥心思,他是代东,责任心也强,这宴席间大大小小的事儿,他都得管。
    程昱的这对父母孤零零地坐在主桌上,穿着打扮那么好,一看就非富即贵,鹤立鸡群似的,谁来谁都往过瞅,然后好奇地问这两人是谁,程昱和他父母的关系,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那些不知道的听说这是新郎父母都诧异得不得了,好奇他们两个为啥不去门口迎
    接客人,反而跟个局外人似的坐在席上等着开席。
    可以说,程光明夫妇是全场除了新郎新娘之外,最受瞩目的人,贵叔就想着找人陪一陪,减少些关注和尴尬。
    一般的婚宴上,是会专门安排陪客的,一般都是男方家的亲戚作为陪客,陪伴女方家的亲戚,安排同辈分的,或者高一辈分的,以显示对女方家的重视。程昱的情况特殊,便没有安排陪客。
    张翠环是女方的亲大娘,按理说,她才应该是被陪的,不过情况特殊,被调换了角色,成为陪客,她也不在意,坐下后,口称着“亲家”,跟程光明和展茂兰自我介绍说是路圆满的大娘,掩藏起心中对这对夫妇的鄙夷,让自己看起来亲切又热情。
    展茂兰目光在张翠环身上扫了扫,心下鄙夷,却管理着面部表情,不让自己的心思暴露出来,她交往的朋友非富即贵,何曾和这样城中村的家庭妇女同桌吃饭,瞧着对方在竭力讨好自己的样子,展茂兰心里头的厌烦之感更加强烈。
    她抬起手腕,看看镶嵌着钻石的名牌手表,问道:“婚礼几点钟开始?”
    张翠环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展茂兰竭力隐藏起来的反感还是被她看了出来,她的心也凉了下去,本来还想象不到程昱怎么就能跟家大人弄得现在这种地步,但是亲眼看着这对夫妻,她心想,便是自己也得跟两人弄掰。
    这对夫妻两个怎么说呢,就像是寺庙里供奉的神像,高高在上、睥睨众生、浑身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好似在座的各位都是蝼蚁,跟她说一句话,都是被亵渎了。
    张翠环心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没跟你要钱,没吃你家大米,不靠你活着,就是你再有钱再有地位又如何,跟我一分钱的关系也没有?这就相当于抛媚眼给瞎子看!再说了,今天是你儿子结婚的大喜日子,就算是再和儿子不合,今天这种场合你们来了,总也有点喜庆样子吧,瞧你那皮笑肉不笑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讨债的。
    张翠环心中腹诽得高兴,主桌上有其他客人,是上次订婚宴上见过,并且担当了程昱长辈职责的华清大学教授华益,还有既是程昱合作伙伴,又是华清大学师兄的通达集团总裁方益民。
    这些人一就坐,目光不由得都看向程光明和展茂兰。张翠环有些看好戏似
    的介绍了彼此的身份,眼见着程光明和展茂兰的表情就变了,雕塑般的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和华益及方益民握手寒暄,就如同刚刚在上的泥雕塑像忽然间活了一般。
    华益和方益民两人很客气,也很礼貌,却并不算热情,倒是跟见过一次的张翠环多说了几句,两人坐下之后,就开始讨论现如今、国内互联网行业的最新形式,程光明几次想插进两人的谈话中,都没有插进来。
    不多一会儿,程昱快步走过来。
    “教授,师哥!刚去楼下接你们去了,没想到你们走了另外一部楼梯。”
    方益民站起来,说:“我去接了教授一起过来的,这边我来过一次,还算熟悉。”
    程昱热情洋溢地跟两位打招呼。
    华益和方益民同时打量了他一番,华益笑:“程昱,恭喜你,立业、成家,我都见证了,老师今天很高兴!”
    华益教授说得真切,程昱听得动容,“谢谢老师,多亏了您的帮助,没有您也没有我的今天。”
    华益脸上就露出了欣慰又怜惜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
    眼看着华益动了感情,年纪大了,眼窝就浅,很容易就流眼泪,方益民忙将话题转移过来,笑呵呵地说:“新郎官,师兄也恭喜你,今天可真精神!”
    程昱抓住华益老教授的手,紧紧握了下,然后松开,目光转向方益民,问道:“嫂子他们来了没?”
    方益民:“他们自己开车过来,已经出发了,等会就过来。”
    程昱点点头,“等会我和大满来给嫂子敬酒。”
    程光明一直看着二人互动,最后目光停留在程昱身上,感觉自己这个儿子越来越陌生了。
    和他亲切交谈,一看关系就非常紧密的两个人,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一个是院士,国内计算机领域的奠基人,一个是国际上最知名电脑科技公司的中国区总裁。
    有人说,看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就要看他身边都是什么人,程昱熟识的都是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他自己该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不是足够优秀,怎么能让华益教授如此器重他,又怎么能和方益民成为通家之好?
    程光明眼光微凝,虽然了解了些程昱本人和公司的成就,可还是这么
    直观地感受到他在社会上的地位。
    展茂兰的所想却和程光明全然不同,她不满,非常的不满,她从来没被程昱如此亲切又尊重地对待过!她很是不平衡,心里头的火气和酸意满满地翻涌着,忍不住使劲撇了下嘴角。
    这个细微的表情,很不巧地被张翠环看见了,她心里头发笑,脸上却故作关切,小声地问:“亲家母,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要是哪里不舒服您可得跟我说,您今天可是贵宾!”
    展茂兰的目光终于平视地落到张翠环身上,嘴唇抿了抿,好一会儿才说:“我没事。”
    张翠环笑容更大,“你要是不舒服可忍着,可得跟我说啊!”
    展茂兰拉拉披肩,盖住起伏的胸膛,“好”。
    两人暗自打机锋之际,几个高矮不一,全都穿着剪裁合体同款西装的青年才俊走过来,对着华益恭敬无比,口称老师。
    正是温倦、管旌、梁维力几个,还有因为结了婚当不成伴郎的江玉树,他们是程昱的同班同学,自然也是华益的学生,方益民的师弟。
    几人还是上次订婚宴上见过一次,隔了几个月再次见面,自然又是一番契阔。
    程昱趁此机会离开。在迈出脚步时,才想起这个桌子上还坐着自己的父母亲,连忙朝着他们点点头,客套地说:“您两位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大娘说。”
    张翠环赶紧拍胸脯,“小昱你赶紧招呼客人去,我今天别的啥都不干,就好好照顾这两位贵宾。”
    程昱笑:“好的,大娘,那就麻烦您了。”
    张翠环:“不麻烦,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赶紧跟你爸妈一块接待客人去,今儿咱们村可是来了多半村的人,还有好多在城里上班的,你还没见过呢。”
    程昱放心离开,展茂兰又被气个半死,程昱对这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粗陋的大娘,比她这个亲妈还要亲近!她愈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便是对他再好也是白搭。
    走到门口迎接客人的程昱自然不知道展茂兰的想法,便是知道,也并不在意。
    他刚出现在门口就被何秀红招手叫了过去,说:“小昱,给你介绍个人,这是路光,你得叫哥的。”
    在休息室里待着的
    路圆满将摄影摄像的工作人员礼貌地请到了外面,原因无他,几乎每个进来看她的人都想合影,她两颊的肌肉已经痉挛,不受控制了,在这样僵笑下去,一会儿婚礼上可就笑不出来了。
    路敏从外面进来,跟路圆满汇报外面的情况,之后坐到她旁边,轻轻说:“你公公婆婆来了,我妈陪着,看他们两个……好像有点格格不入的样子。”
    格格不入这个词用得可真好,路圆满脑子中好似有画面了,她笑了下说:“没事,安安静静挺好的。”
    果然,在整个婚礼举行的过程中,这对夫妻两个都保持着标准的商务微笑,该鼓掌时就鼓掌,除了腰板崩得太直,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
    两人坚持着喝完了新婚夫妻的敬酒后,便告辞离开。程昱拜托金鑫帮着自己将两人送出去。
    程光明并不认识金鑫,金鑫的父亲只是棉纺厂的一个普通工人,而程光明当时是厂长,厂里职工几千人,他不可能认识每一个工人。两家都住在棉纺厂家属院,但因为职务等级不一样,居住的区域距离很远,基本不会有接触,再加上金鑫变化太大,现在的他,身上几乎见不到小时候的痕迹,即便程光明曾经见过他,也不会记得。
    所以程光明只将金鑫当成程昱的同学,因着这人气质、穿着不俗,倒也比较客气。他做过国企大厂的厂长,有自己办企业,深知人脉的重要性,也不会轻易得罪那些看起来不太好惹的人。
    展茂兰倒是很喜欢金鑫,这一路上,不停地和他聊天,探问着金鑫和程昱是怎么认识的,关系有多好,做什么工作的,家庭情况如何云云。
    金鑫态度诚恳,展茂兰说一他就答二,半真半假地随口瞎编。
    展茂兰非常满意金鑫的态度,这是她今天来参加这场婚礼最大的收获,对他各个方面都满意得不得了,要不是她没有女儿,金鑫都怀疑她要给自己做媒了。
    “程昱的这些朋友啊。”展茂兰说道这里,特地强调了下,给听的人以遐想空间,“阿姨就觉得你还不错。”
    金鑫笑着恭维几句,把展茂兰哄得更加高兴,接着说:
    “我儿子……我还有一个大儿子叫程岩,跟你年纪差不多,现在在自己家的公司工作,跟你一样年轻有为,你们这些年轻企业家就
    得多多交流。你手机号码多少,阿姨存上,改天请你来家里,介绍程岩给你认识,你们应该有共同语言。程岩这个孩子,性格更加随和、好相处,你要是见了他,肯定会觉得跟他更投机!”
    金鑫:“好的呀阿姨,您存一下我的电话号码,有机会我们多多交流,正好我才从粤省过来,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
    展茂兰将金鑫报上来的电话号码存在手机通讯录里,就着司机打开的车门上了小轿车,朝着金鑫摆摆手,说:“等我电话。”
    金鑫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车走远了,才返身往楼上走,脚步轻快,要不是路上还有来往的行人,他肯定会跳一段华尔兹。
    他的快乐就这般简单,快乐程度跟签了明星演唱会合约不相上下。
    在他的心中、眼中,程昱的父母就和自己那个父亲和继母是一般的讨厌。他耍弄着展茂兰,见她对自己胡扯出来的东西信以为真,心里头就有种无法言说的快乐,也不知道展茂兰真的打了自己留给她的电话,却发现电话号码是错误的时,是怎么样的表情。
    想想就令人舒爽,心情郁闷时回想起这些事情,便觉得人生处处有希望。
    哼,还想挑拨自己和程昱的关系,把自己介绍给程岩那个窝囊废当朋友,也不看看他配不配!
    下了电梯,正好看见脸蛋通红的孟娇月站在不远处的窗边,将窗户打开,脑袋探出去吹风。金鑫便走了过去,问着:“怎么站在这里?”
    孟娇月转过头来,小脸微红,笑着说:“屋里头有点吵,我有点头晕,出来透透气。”
    金鑫:“喝酒了?”
    孟娇月:“只喝了一点点,你把程昱的爸妈送走了吗?”
    金鑫:“送走了,要不要我扶你去休息室待一会儿?在这吹风容易伤风感冒。”
    孟娇月:“没事,我好了,跟你一起进去。四金,你有没有觉得程昱的爸妈怪怪的?”
    孟娇月问得比较隐晦,但金鑫明白她要问什么,说:“你的感觉没错,有时间给你讲讲他和父母间的事情。”
    孟娇月眨巴着大眼睛,十分感兴趣却又有些犹豫,说:“我们背后说这些合适吗?”
    金鑫笑着转头看她,“那你想不想听?”
    “我想听,好奇死了都!好嘛好嘛,大不了我听了不再和别人说好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呗。”
    金鑫没告诉她程昱并不忌讳别人知道他和父母之间的事情,甚至担心别人非议路圆满,想在舆论上争取同情。
    “那就今天下午,送走程昱和路圆满之后?”
    孟娇月连忙点头:“好!”
    婚礼结束后,程昱和路圆满会乘车去往位于北郊的温泉旅游度假村度蜜月,为期一周,这是金鑫送给夫妻两个的新婚礼物。
    即将开始度蜜月的新娘子路圆满这会儿换了套衣服,还在挨桌敬酒,因为来的客人比较多,不可能每桌都敬,就只能按照桌号排位逐一敬过去。
    敬酒用的酒水是提前准备好的,灌在酒瓶子里的凉白开,有些人知道这是凉水不会拆穿,但有人故意为难新郎、新娘就会另外给两人倒酒,饶是有伴郎、伴娘尽职尽责地帮着挡酒,两人也喝了些真酒。
    宾客们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剩下自家亲戚还有关系比较好的留在最后。司机兼助理小赵吃饱喝足,精神饱满地将程昱新进购置的红旗轿车开过来,在西关村大饭店前门等待着。
    路圆满在休息室将衣服换成更舒适些的,小礼服样式的大红连衣裙,跟程昱一块,在亲友的目送当中,坐上那辆崭新的红旗轿车,往北驶去。
    小赵满脸笑意,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依偎在一起的亲婚夫妇,问道:“程总,路姐,温度咋样?”
    程昱和路圆满从凌晨起床,一直忙活到现在,着实累得很,尤其是程昱,这一天跟打仗似的,就没有停下来过,上了车,两人就瘫坐在一块,不想动了。
    路圆满:“温度可以,等会瞧着路边有开车的饭店停下,我们下车去吃点东西。”
    小赵:“路姐,您没吃饭啊?”
    路圆满:“我吃了一点,程总什么都没吃。”
    她早上吃了饺子,在休息室的时候又垫补了一些,程昱从凌晨起来到现在还水米未进呢。有些怜惜地拍拍程昱的头说:“可怜的孩子,饿坏了吧?”
    程昱坐正了身体,神情稍有些疲惫,但目光却是炯炯发亮,说:“本来不觉得饿,被你一说就觉得饿了。”
    肚子里适时发出咕噜噜的响声,路圆满“噗”地一笑,抬手揉揉发出响声的地方,柔声说:“再忍忍,马上就有东西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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