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余明也不管他的回答,自顾自的说道:“她是想用乌忆寒的一条命,将她、不,是将韵莲师姐在下界的一切一笔勾销,用这女人的一条贱命,换我的韵莲师姐……你懂不懂!”
    “我懂。”
    “你觉得值么?”匡余明漠然道:“你怎么就能接受呢?”
    封云清早就过了最难过的那一段时间,加上这些日子让他不得安宁的另一种猜测,之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反而像是已经腐烂麻木了。
    他甚至还能勉强提起嘴角,表情像是在笑:“师弟,你觉得我拒绝有用么?换了你,你能跟莲尊说,我不要这个,你把韵莲还回来……吗?”
    “你没有接触过莲尊,不知道她个是什么样的人……她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与韵莲是同一个人,但是却又与韵莲完全不同,她……并不接受旁人的拒绝……当然,想来也没人敢拒绝她。”
    还没等匡余明消化完这句话,半尺峰山脚就已经到了。
    这是万仪宗群山的主峰,宗主言航的居所,因为剑山等人离这里近些,言航便大方的特别批准剑山众人可以到此地来练剑……至于有没有想法让半尺峰的弟子们悄悄偷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封云清与匡余明按下剑头,降落在山脚下,剑山众人不远处。
    他们有点显眼。
    因为虽然这处地方暂时开放给所有弟子,但是剑山弟子除了管煦涵这个怪胎生性温和之外,大多数弟子都很不好相处,加之他们剑修的剑气锋利厚重,特别是修为不高的,若是把控不好容易伤及他人,常人也不怎么靠近。
    还有,偷师……总不能正大光明的偷。
    众多因素加在一起,导致了虽然剑山弟子们每日清晨都在此处修习剑法,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仍没有一个人近前打扰。
    匡余明脸皮有些薄,察觉到许多隐晦的目光之后就有些迈不开腿,但是封云清现在可以说是无所畏惧,他旁若无人的一步步走近,对于剑山大大小小弟子好奇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往最中心走去。
    今日也是赶巧,管煦涵和景撤都顺利进入了百宗朝会的名单,他平日里时常担任老师的角色指点师弟师妹师侄,但是景撤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从不与人打交道,趁着这次机会,管煦涵便着力邀请景撤为低阶的弟子演示剑法,顺便看看这些小家伙有没有这个缘分,能领悟景撤剑道中的法则。
    景撤无可无不可,他当然不会给旁人讲解,只是将对他来说是一些基础的剑决,以相当缓慢的姿态一一演示,放慢速度就是他的特意照顾了,至于其中的剑道剑意,能领会几分,就全看个人的运道机缘。
    封云清可匡余明到的时候,就是正看见那丰神俊朗却又冷若冰霜的青年,舞动着那把寒霜剑,将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技巧一一演示……就在眼前,
    真的……十分熟悉……!
    第63章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是每次看到这熟悉的剑招,封云清都会感觉眼前一花,脑子里嗡嗡响,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甚至因为距离太近,让他的那种熟悉感过于明显,以至于他想要像以前那样努力平心静气都做不到。
    而景撤是个剑痴,即使是对他来说相当简单的一套剑法,他也一丝不苟,一式一式的演示完,等最后一招收式,那行云流水一般的灵气便也顺势收回体内,完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他收剑还鞘,完全没有要理会任何人的意思,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去,就连同门师兄弟的招呼都当做没听见,更何况是压根没有交集的封云清了。
    反倒是一旁的管煦涵发现了不属于剑山的封云清师兄弟,他略有惊讶,走过去问道:“你们是……?”
    匡余明有些尴尬,封云清不卑不亢的朝他施礼:“万仪宗封云清、匡余明见过前辈。”
    管煦涵生性温和,也不因为二人修为低微便轻看他们,反而相当和缓道:“两位师弟不知有何事来此?”
    这时候剑山其余的弟子都好奇的像这边张望起来,想要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封云清没有让人家看热闹的习惯,他直入主题:“晚辈有一事请教,因此想要求见景撤仙君。”
    这句话明显让管煦涵十分惊讶,但是就是这样也没有一口回绝,而是想了想,认真道:“你若是有修炼或是剑道有关的疑问,我便可以解答,若是求助于景师弟,可能……达不到目的。”
    若封云清真的是修炼上的事想要请教,那管煦涵一个灵光期大佬确实已经绰绰有余,甚至还有点杀鸡用牛刀的嫌疑,但是可惜封云清的问题,就只能问景撤本人才能得到答案。
    于是他摇了摇头:“前辈,不是因为修炼,是……关于私事。”
    管煦涵心下更是疑惑,他迟疑道:“你们有所不知,我师弟的性情十分……咳、十分内向,怕不会愿意见你们。”
    封云清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既然如此,烦劳您帮忙带话……请问景撤仙君,他的剑道……可有传授予他人?”
    管煦涵神色一禀,涉及剑道,他们总是格外敏感,便道:“你究竟有什么事?又为什么
    这样问?”
    封云清道:“……我们万仪宗有一弟子,剑道剑法与景撤仙君十分相似……”
    “你说的可是那个叫常松竹的女弟子?”管煦涵立即道:“她的事我们是知道的……确实十分巧合。”
    景撤身为地仙,与常松竹的修为相差太大,又不是直接关联,因此剑术上的相似也就没有那么扎眼,但是她的修为与韵莲死前相差无几,因此相比于管煦涵,封云清、匡余明等人更能体会到其中的相似并非巧合可以解释。
    封云清顿了顿,开口道:“那前辈是否知道,她的剑法是元莲仙尊一手调教出来的?”
    管煦涵闻言,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略有猜测,但又……不太敢肯定。”
    他心中咂舌,怪不得万仪宗经历了域外天魔入侵一战后实力大不如前,但各宗却始终不敢轻看它,这随便一个凝气期的女孩子,都有可能是仙尊亲传,这种运气……也确实是不服不行。
    但是同时,管煦涵也不明白这事跟封云清有什么相关,莫不是他想转修剑道?看上去也不像啊……
    这时,匡余明已经明白封云清此行的目的了,他不想这样磨磨唧唧很久说不到正题上,也知道,提到元莲仙尊会让事情更加复杂,解释都解释不清,干脆撇开神界的事,直言道:“前辈,我们知道景撤仙君出自苍海界,实不相瞒,我们师兄弟几个便是言航宗主从苍海界破格提拔至神界的,我的师姐……当初传承的剑道与景撤前辈很是相似,又是同出一界,这可能并非巧合……”
    要说在神界中道统相似,那还有些可能,但是大千界风气更为闭塞,各家传承轻易不会外流,同出一界的两个人剑道传自一系……那很可能是二者本身就有关联。
    管煦涵当然不会在此时解释景撤其实是为了提升修为才往下界去的,但是听到此处心中不免有些打鼓——他在下界成功突破瓶颈,晋为地仙没错,但是其中经历了什么,有什么机缘,却是师门中谁也不知道的。
    加上景撤所修的无情玄功对修士的心性要求很是刁钻,管煦涵等人其实暗地里都有猜测,觉得他在下界恐怕也没有做下什么好事。
    “你师姐……”管煦涵缓缓的说。
    “是我的亡妻,”封
    云清垂眸:“她已经过世了……”
    匡余明从鼻腔里发出了响亮的一声“哼”。
    管煦涵心下“咯噔”一声,立即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每一种猜测都很突破下限,让人……不太能接受。
    他也不管景撤的臭脾气了,当即给他传音道:“师弟,我这里有一桩事,你马上过来。”
    等了一会儿,景撤冷冷的声音才回复过来:“何事?”
    管煦涵则是难得摆起了师兄的架子:“师弟,我要你立即过来!”
    景撤沉默了片刻,到底给了他这个面子,转瞬出现在人面前。
    管煦涵都不用封云清开口,直接问道:“你在下界时,可有私传道统?”
    景撤没想到竟然是问这个,他当即眉心一皱,沉声道:“师兄,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又是私事……
    管煦涵声音发紧:“到底有没有?是传给了谁?”
    景撤眉目冰冷,一言不发。
    饶是管煦涵脾气好,也被他的态度气到了,他脾气又好,没怎么发过火,一时竟气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封云清拿眼睛仔仔细细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两人相对而立,长相具是不凡,但是景撤浑身散发着寒冰一般的气息,五官也更为凌厉,虽两人都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是竟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察觉到这一点,封云清莫名的感觉心里好受了一点,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边管煦涵没办法,只能把匡余明的话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点焦急的问道:“师弟,你回个话……你究竟是将剑术传给了谁?跟这孩子的师姐……有没有关系?”
    景撤听后难得有些恍惚,但是他很快恢复了理智,冷声道:“下界万仪宗的女修?必然不是……她是个凡人,没有一丝灵根。”
    “她?”管煦涵问道:“她是谁?”
    封云清对于景撤说不认识韵莲这一点一点都不奇怪,这时便慢慢道:“晚辈在下界时便有所耳闻……说是成功渡过九九天劫,飞升神界的景撤道君,妻室是个凡女。”
    “妻室?!”管煦涵猛地转头看向自家师弟:“你、你在下界成亲了?!”
    景撤眼
    中的神光微动,如水中涟漪一般稍纵即逝,他自觉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之前不提只不过是觉得往事如尘,已经是过去的事,没什么提起的必要了。
    他很干脆的点了头:“是。”
    管煦涵呼吸都停了一下,他道:“那弟妹她……”
    他生怕自己师弟嘴里说出什么“杀了”“吃了”之类惊悚的词语,但是还好景撤倒也不至于这样丧心病狂……
    他道:“自然是在下界。”
    ——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管煦涵艰难道:“你……就这么把她留在下面了?”
    “不然呢?”景撤冷冷道:“仙凡有别,她还能去哪里?”
    ……但是,凡人的寿命相较于仙人是很短暂的,顶天了也就能活到六七十,再除去之前的二十年,剩下的几十年,对于合道期的修士来说,不过是眨眼便过的时间,就算、就算要回神界,其实也不一定急于一时。
    景撤从他的表情里读到了他的想法,不禁皱眉道:“修仙之路何等艰难,自然是寸阴必争,怎可耽与儿女情长?白白浪费光阴?”
    ……他把陪伴妻子最后的时间,称作浪费光阴。
    管煦涵哑然。
    封云清却问道:“您既然认为儿女情长是浪费时间,为什么又要娶妻呢?”
    景撤看了他一眼,抿紧了嘴唇,过了一会儿,他少见的解释了一段话:“功法所限,必得要经历这一遭,动情才能绝情,最后能坦然放下,自然更进一步。”
    好家伙!
    不说其他人,匡余明作为旁观者,可真叫一个大开眼界,对这些人的思维甘拜下风——真要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飞升成仙,那他一辈子当个小道士好了。
    管煦涵掐着指头一算:“这已然有百十年了,弟妹的寿数……”
    景撤动了动嘴唇,低声道:“我留下了足以让她衣食无忧过完后半生的钱财……她身体健康,想来可以寿……”
    “她很早就死了。”
    景撤和管煦涵同时看向说话的封云清,只见他面无表情,道:“景撤道君的凡妻在他飞升后的第五年便香消玉殒,这时我在苍海界游历时听说的秘闻。”
    这就是结局——关于那女子最后
    的命运。
    景撤微微一怔,接着袖中的手指不受控制的轻轻抽动了一下,声音倒是十分诡异的平静:“……是么。”
    看着他几乎没有变的表情,封云清先是默然,之后却突兀地大笑出了声,几乎笑前仰后合,一点没有他平日里俊朗气清的姿态。
    他到最后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才在管煦涵惊讶难当、景撤蹙眉不悦的眼神中勉强止住了笑,他的眼角流下止也止不住的泪,边流泪边道:“真不愧、真不愧能被她选择的人,与和我相比,倒确实是和你更加相配……哈哈!真是般配!”
    他随意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似乎是兴致盎然的问道:“前辈,您当初还有兴致教导没有灵根的妻子练剑,想来夫妻二人也是琴瑟和鸣,情谊深厚,到最后是怎么开口说要离开,抛下她一个人留在苍海界的呢?”
    按照景撤平日的做派,他一定会无视这个化神期小辈的问题,但是今天他虽然语气表情都没有什么大的异样,但是与平时相比,到底能让人感觉出不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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