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愿回家时,廖姨已做好了饭。
    院子里的南瓜花开了,廖姨摘了些花和嫩苗用于今日的晚餐。
    肉沫加入香菇碎与调味料混合搅拌,一一塞入南瓜花中。酿好肉团的南瓜花扎好口整齐摆放在盘子里,放于锅中蒸上二十分钟。
    金黄南瓜花里包裹着鼓鼓囊囊的肉团,蒸汽腾腾香气四溢。
    一口下去绽出南瓜花清甜的汤汁伴着肉香在口腔里流连不绝。
    廖姨自来到家里的一开始就不与户主同食。她说这是以前家政培训时的重要内容,更何况,她一个人吃也来得更轻松。
    分出一部分饭菜置于保温后,廖姨便上楼开始了卧室与主卫里的晚间使用准备工作。
    餐厅悬坠的复古吊灯下,坐着夫妻二人。
    久久未动筷的何愿让莫许察觉出了她不同寻常的情绪。
    “怎么了?”
    他温声询问。
    她微微垂着头。
    空置在前的目光里漫出低靡:
    “我辞职了。”
    他并没有过多情绪上的起伏,只是露出一分忧切:
    “工作不习惯?重点小学的工作压力的确大一些。没关系,我再帮你选一份新的工作。”
    “你说,现实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纯粹而公平。这个社会的规则很残酷,我必须要去顺应它。我试图去理解,也努力想去改变自己的坚持。”
    何愿深吸一气:
    “但我发现,我好像做不到。”
    莫许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安静聆听着她接下来所说的话。
    “我被捧到了并不属于自己的云端,就像踩在浮云上,每一步都有可能踩空坠落,每一步都胆战心惊。”
    她流露出浓浓的自我谴责:
    “特别是当我知道我顶替了别人的位置,将自己的便利建立在损害别人的利益上时。那种负罪感过于沉重,压得我根本无法呼吸。”
    莫许一怔:
    “顶替了别人的位置?为何会这样?”
    这时,何愿才抬起头望向身旁的男人。
    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你不知道吗?我以为这是你为我做的。”
    “怎么会呢。我知道你最怕亏欠别人,我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让你心怀有愧?我只是以我的名义写了一封推荐信,仅此而已。”
    似是想到了什么,男人话音一止,陷入了沉思。
    片刻,他接而说道:
    “我猜,校方估计想攀上我这层关系,亦或者畏惧我这层关系。即便招聘人数已满也不愿拒绝我的请求,所以直接用替换的方式将你强行加了进去。”
    她以为莫许曾对她所说的“残酷”是脚踩他人而上。
    她以为这一切都是莫许的安排,莫许的意思。
    她还在苦恼自己与他的意见相悖,要如何与他敞然而道。
    原来他对此并无知晓。
    这一切,都并非他所意。
    莫许轻轻叹息,目色里写满自责:
    “对不起愿愿,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都是因为我,给你造成了那么大的困扰。”
    心口的冰结在不知不觉中消融。
    她对他的误解在这一刻疏解开来。
    何愿急忙摇头:
    “不是的!你帮了我,我很感激你。这次还浪费了你一番好意,你不要怪我才好。”
    不等莫许回应,她继而言道:
    “不过……我一直有一个很好奇的问题。”
    “什么?”
    何愿抿了抿唇,转动的瞳仁里尽是踟蹰。
    最终,还是问出了悬在心头多年的疑问:
    “你应该……不是一个大学教授那么简单吧。”
    对于莫许的家事,即便他们已经作为夫妻生活了好些年,她也未曾深究过。
    她不问,他便不说。
    日积月累的疑惑最终将她塞满,不得不膨胀而出。
    男人显然对妻子的疑问有所准备,他平淡道:
    “我明白你的困惑,但我的确只是一个在大学任教的普通人。”
    迟疑了片刻,他解释道:
    “你所看到的‘不简单’,源于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有比较高的社会地位。即便他已经过世,他留下的人脉也足以让我们的生活比常人更便利一些。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父亲所有,与我无关。所以我从未与你说起过。”
    他望向她,泛起淡淡笑意: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可以一一为你解答。”
    她并不打算继续再深究其中详细。
    她问了她想问的,他答了他想答的,这就足够了。
    只是她又添一道疑云不解,嘴巴微微翘起:
    “有些奇特。”
    “奇特?”
    她点点头:
    “以前在村里,讲究一个沾亲带故。我爹爹的表侄在派出所工作,他恨不得让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村里的混荡子只因为远方亲戚当了村长,基本就将村长两个字缝在了嘴边,生怕人不知道。你就不一样,明明那是你的父亲,却从未听你提起过他的身份地位,仿佛就跟你毫无关系一般。”
    “我始终认为,自一个人成年后便是个独立的个体。我的父亲所拥有的成就、荣耀都是他的所有物。生为他的儿子能被他的余荫所照拂,这就够了。我没有必要再借势逞威,将他的一切揽于自己名下。就像你说的,被捧到了并不属于自己的云端,会脚踏浮云,步步惊心。”
    “独立的个体……”
    何愿若有所思,目带几分真着凝向他:
    “我希望在往后的工作与事业上,也能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不用再依靠你的余荫,不用遮蔽于你的羽翼。”
    “我们是夫妻,夫妻不同于父子,我们是生命的共同体。当然,在各自的人生路途中的确需要给予彼此空间。”
    说来惭愧,他真诚的低下头:
    “我先向你道歉,作为丈夫,我没有给你足够的空间,过多的干涉了你的行径。以后,只有在你需要的时候我才会出手帮你,其他的时间,我一定会恪守彼此的空间法则,对你绝无侵犯。希望这一次,你能原谅我。”
    身为丈夫,他挑不出半分差错。
    就如他本身所示的完美,他将完美一词诠释在她所能触及的方方面面。
    她不得不承认。
    在他为她塑建的安全感内,他给予的平等与尊敬也让她感觉到无比舒适。
    数来几年。
    他们成为真正的夫妻已经几年之久。
    她对他有爱吗?
    她不确定。
    但她忽而意识到,她已经躺在他的温流里习惯了他的温度、他的气息。
    也渐渐沉溺在了他的完美之中。
    “好吧。”
    她绽开了释怀般的笑容:
    “我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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