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爆炸声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空间凝滞,连风都不肯走。
    任钱就这样晕了很久,很久。
    他沉睡着,仿佛地磁风暴与人类恶战是一场噩梦。
    高温灼烧,他以为自己要被渴死在这个荒诞的梦境里,可仿佛侧脸淋了一滴冷水。那滴水过于饱满,冰冰凉凉的,让他打了个激灵。
    又是一滴水落下。
    任钱艰难地抬起手,放在侧脸,手背却又承接到了两三滴。
    这次,不仅是侧脸,水滴淋在他的眼眉间,背上,一滴滴,轻轻敲打着晕眩的意识。
    他咬了舌尖,勉强撑开了眼。
    眼前的黄沙变了颜色。
    他不敢置信地用手轻轻戳了戳沙土。
    是湿润的。
    任钱仰头,一滴滴大雨落了下来。
    近十年都未曾落下的雨。
    终于重回人间。
    磁场终于不再紊乱,总是萦绕天空的纷杂极光仿佛不曾出现过。任钱轻转右手,发现深藏在他身体里的核心已经不再,只留了一块空洞,提醒他不忘曾经。
    任钱怔怔地抬手,接了一捧雨。
    “...他们,成功了。”
    不知是谁起的头,欢呼声传遍了地心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劫后余生后的欢喜是最真切的,连暴雨也不能阻隔。
    人们在雨里拥抱,在雨里疯跑。
    他们不再为了‘退化’而喟叹,而是满怀期望地大步向前。在这个新世界,他们拥有无尽的可能,人类,终会再走出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道路。
    大雨倾盆,洗刷着这片土地的干涸,像是仁善的自然给了人类再一次和谐共处的机会。
    人潮涌动间,一个娇小的身影疯了一般地奔跑而来。夏旦额角还有一块被砸伤的痕迹,可她也不管,只是含着眼泪站着,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黑绒盒子。
    “他们,还会回来吗?”
    夏旦声音颤抖,在暴雨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任钱伸手,拉过夏旦。两人并肩而坐,任钱分给了她一半外套,当做雨披。
    “夏旦,如果人类不再为了资源而斗争,不再为了进化而自相残杀,不用为了抵御天灾而殚精竭虑。在这个新世界里,你想做些什么?”
    夏旦抱着膝盖,身体颤抖。
    她虽然痛苦,却还是强迫自己认真地想着。
    半晌,小丫头抬起头来,在任钱手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老师’
    “嗯。”任钱微笑,“是个好职业。”
    不忘旧事,总怀警醒;
    探寻真理,开拓未来。
    教书育人,的确很适合她。
    任钱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牵着夏旦的手,在大雨里漫无目的走着。
    暴雨倾盆而下,他的眼泪混着雨水掉落一地。这一刻,他走在旧时代与新世界时空的缝隙间,肆无忌惮地思念着过去的一切。
    任钱并不害怕这一刻的软弱。
    因为他很清楚,当雨停时,他会迫不及待地拥抱那个崭新的世界。
    那个,他们誓死守护、却来不及走过的新世界。
    八年后。
    大学课堂。
    “...对待自然,要学会取之有度;想要飞翔,必须先学会走路。人类武器化,并不是进化,而是一场文明的倒退。对生命的尊重程度,是人类文明的测量单位。希望过去的历史可以成为未来的指路标,让我们不再迷路。”
    一位面目清秀的女老师站在讲台前,正浅着笔墨,轻声细语地讲解着结课寄语。
    她的声音不算大,可字字切中重点。堂下的学生听得全神贯注,奋笔疾书。她的左耳总是戴一枚红色水滴耳钉,被初夏的阳光一照,碎光粼粼。
    下课铃响起,学生簇拥而上,将女老师团团围住。
    夏旦轻声细语地逐条答疑,可学生求知欲太过旺盛,生生将她堵了半小时。夏旦抬腕看一眼时间,踮脚看向在走廊里等待已久的关听雨与任钱,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抱歉’。
    “你先忙,我不急。给你带了点西边的特产,晚上吃饭的时候给你。”
    任钱满身风尘仆仆,还未来得及洗净。
    “我也不急,我今天跟局里请了一天假,到半夜都是空着的。对了,这次我也把大忙人柴少拎来了,晚上食堂见。”
    关听雨更是大度地摆摆手。两人并肩而行,低笑着说着分别这段时间的见闻,勾肩搭背地走了。
    夏旦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又说了声抱歉。她正要继续帮学生解题,余光一瞥,却看见了几个极为熟悉的背影。
    她呆住了。那是她魂牵梦萦,却不可再见的人们呐。
    “温哥哥?方哥哥?!”
    心口被重重一钉,夏旦即刻丢下手里的书册,疯了一般地去追。学生们没见过斯文的夏老师这样失态,他们面面相觑,眼睁睁地看着夏旦从长廊追到远处的银杏树下,急切地找了几圈,最后,失魂落魄地走了回来,连耳钉跑丢了也恍然不觉。
    “...夏老师,夏老师?”
    学生在她面前轻轻晃手,夏旦才恍然回神,重拾课本,可精神到底无法集中,讲了几句,便说不下去了。
    学生们见老师状态不对,也不再纠缠,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没了人,夏旦才脱力一般地摔坐在椅子上。
    知道一切又是自己的幻觉,她努力振奋精神,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提醒自己专注现实,不可以沉溺于悲伤中。她指腹擦过耳垂时,忽得发现那里空空荡荡。
    夏旦心口一悸,眼睛重又涌起一抹酸涩。
    不行,那个耳坠不能丢。
    她提着裙摆,仔仔细细地在每一个课桌间搜寻,最后,甚至趴在了过道处,可还是找不到她的耳钉。
    她魂不守舍地站了起来,脚一崴,眼看着额角就要撞到桌角。
    夏旦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准备迎接剧痛,可意料之外的,她撞上了一只极温暖的手。
    她揉着额角,垂着眼睛,轻声道谢。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夏旦稍微抬头,却是逆光。
    那人站在无尽的光里,被初夏的太阳映得温暖高大。而他的轮廓是那么熟悉,几乎出现在夏旦的每一个梦里。
    夏旦眼睛一点点地红了,只是痴痴地看着阳光剪出的侧影,不敢移开视线,怕又是幻觉。
    那人伸出手掌,掌心是那枚红色水滴耳钉。
    “做得有点粗糙,环扣不够紧。下次,我会改进的。”
    夏旦只抿着嘴唇不说话,眼泪将掉未掉。
    面前人似乎又有些手足无措,转身要去寻纸来擦眼泪,可他的衣袖被蓦地拽住。
    “别走。”
    他回头,看见面容清秀的女孩正拉着他的手,眼睛通红,眼底却藏着倾慕的明隽笑意。
    “师父,这个耳钉,请你亲手帮我戴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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