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劭又抿了一口茶,尝不出什么味儿来,只为润口,小娘子都已经是觅仙楼的少东家了,还有什么可让他意外的。
    小娘子又道:“还有两间米面铺子,五十亩良田,三处宅院……”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向郎君,“咱们如今住的宅子,也是。”
    果然郎君无法淡定了,手里的茶盏晃荡了一下,快速放在了桌上,回头盯着小娘子,脑袋嗡嗡响,深吸了一口气。
    小娘子见状赶紧道:“郎君放心,你给我的三十两租金,我都存着呢,一分钱都没动,我虽不姓温,但住他温二爷一处宅子还是可行的。”
    他得感谢她的慷慨。
    小娘子继续道:“郎君,郎君千万不要有压力……”
    他哪里来的压力,他是这个意思吗,不是应该生气,她分明有钱藏着,非要装得一穷二白,陪着他过苦日子。
    她装得有多像,难为她了,陪着他住廉价的客栈,还大言不惭,说那宅子是她那位姑姑侄子的,自己是有多蠢,才会被她骗。
    还演了那一出做灯笼去卖,几句话差点把自己心都戳成筛眼子了……
    她温二就是个没良心的。
    气得不想理她。
    小娘子倒是越扯越偏,“郎君如今已是从三品的官职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且一介商户岂能同朝廷命官相比,郎君不是说了吗,将来还要替我赚诰命呢,我这是高攀,即便娘家有再多的钱财也不能给我这样的尊贵和荣誉。”
    小娘子不是在替自己开脱,她是在明明白白的压榨他。
    “郎君放心,觅仙楼的东西我一直都没给钱,咱们白吃白喝,白住都成……”温殊色嘿嘿笑了两声,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把自己同富商温二爷撇开,非要同郎君捆绑在一起。贫穷还是富贵,看的不是自己的父亲和娘家,而是跟前的郎君。
    再想起她那晚说的那话,她愿意同他吃苦,但不喜欢,含义便完全不一样了。
    如同富家千金为了情郎,甘愿放弃美好优渥的日子,同他这个穷小子一道吃苦,心头的气儿瞬间泄了大半。
    他有什么好气的呢,小娘子说的不无道理,银钱是温家的,就算也有小娘子的份儿,那与他也没有关系。
    若算上今日的这顿海错,他依旧身无分文。
    见他面色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温殊色暗自缓了一口气,手指头悄悄地勾住了他的衣袖,“天色不早了,郎君咱们回家吧。”
    由着小娘子把他牵了出去,到了酒楼前的马车旁,谢劭转身回头又打量了一番跟前的三层高楼,滂沱繁灯迷人眼,一片人声鼎沸,瞧见的全是纸迷金醉……
    小娘子适才那句话说错了,应该是他感叹,家有一位腰缠万贯的天仙娘子,他怎可能不努力。
    一餐饭吃出了个富商小娘子,先前的那份豪迈在小娘子面前便成了班门弄斧,再也没了底气。小娘子话都已经放了出来,她不姓温,她是谢少夫人,总不能让她的日子还不如温家。
    今儿早上还想安于现状,和小娘子过两日清闲日子,如今再也没了心情,坐在马车上时心头便开始筹谋,一回到宅子,立马同闵章吩咐:“准备一下,明日进宫。”
    —
    一番耽搁,沐浴完已经过了亥时,见谢劭时不时走一会儿神,知道他在努力消化,温殊色尽量不去打扰。
    适才郎君没有冲她蹬鼻子上脸,甚至上马车时还一如既往地扶着她上去,坐在马车上,也没有松开她的手,一路握着回到了宅子,能做到此份上,已是千载难逢,万里挑一的好郎君了。
    躺在床上见郎君还睁着眼睛,主动侧身抱住了他,轻声问道:“郎君,你生气吗?”
    她可能还有事瞒着他。
    但谢家的事情不该她来说,谢老夫人过两日便到东都了,到时候定会告诉郎君。
    他们两家谁都没有破产,郎君不仅有权还有钱,人又长得好看,还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天底下就没这般完美的郎君。
    哪个小娘子见了,不动心。
    但他却是自己的,心头生出一股得意来,庆幸在新婚夜遇到的是郎君,又有一丝后怕,若她嫁的人当真是大公子,而非眼前的郎君,她该怎么办。
    她错了,她冤枉了菩萨,不该刮了菩萨的金身。
    待他日回去凤城,定要去庄子上,让祥云重新再去给那菩萨塑上一层金身,再点上几炷香,向菩萨赔罪。
    谢劭看着小娘子一副做错事求原谅的脸,心底余下的一丝别扭彻底化为乌有,伸手过去揽住她的肩头,柔声道:“没有,为夫娶了一位富商娘子,为夫应该高兴。”
    话音一落,怀里的娘子突然抬起头来,在他的下颚上一吻,一双眸子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郎君真好,我以为郎君知道了,非得扒我一层皮呢。”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谢劭一笑,手掌轻轻地在她的肩头摩挲,低声道:“娘子宁愿放弃好日子,也要跟着我吃苦,待我如此真心,我怎能辜负?”低头看着她仰起来的朱唇,隐隐的轮廓,幽幽的香气,在朦胧的夜色下无不勾人无限遐想,气不气的,都无关紧要了,心思已经偏了方向,“旁的为夫暂且还在努力,唯独一样能办到。”
    小娘子全然不知道危险,呆呆地问出一句,“办到什么?”
    郎君没应,唇压下去含住她的唇瓣,一番描绘,舌尖把小娘子搅得七荤八素,又才移向她的耳垂,轻轻一咬,哑声道:“让娘子快活。”
    唇瓣在她颈项之间游走,温殊色哪里还有力气反抗,惊愕于他这是哪门子的歪理,“郎君你要不要脸……”
    话没说完,郎君伸手拨了一下昨夜刚采摘的一枚药勺花蕾,小娘子惊呼一声,声儿全被郎君堵进了喉咙里,细细碎碎……
    —
    翌日起来,小娘子旧伤添新伤,夜里被郎君拿他治疗肩伤的金疮药替她抹了一层,一阵凉飕盖过了火辣,待药效一过,又是昨儿那番感觉,又酸又涨。
    郎君早早进了宫,去领命上职,走之前狠狠在她后颈子上留了个唇印,“娘子在家好生歇息,为夫去努力。”
    晴姑姑昨儿还同她说,“姑爷这个年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一旦破了戒,娘子便要受苦了。”
    她还不明白是何意,今儿总算知道了,他哪里是身强力壮,他就是头驴。
    他是没生气也没扒自己皮,只是把心头的那口气都使在了她身子里头,看着铜镜中自己颈子和肩头上的伤痕,咬牙骂了一声,“狗东西。”她还怎么出去。
    她不能出去,文叔便找上门来,见到温殊色一脸神色奕奕,“老奴照着二娘子所说,昨夜把那合约拿给了姜尚书,姜尚书今儿一早便派人送了过来。”说着从袖筒内把合约拿了出来,递向温殊色。
    温殊色接过,一展开,便看到了合约上已经按上了姜尚书的手指印。
    这便是成了。
    温殊色松了一口气,把合约还给了文叔,“当官的人脑袋里面有十八道弯,这里头的名堂,谁猜对了谁便是赢家,文叔回去备好银钱便是。”
    两日后,其他三家的人还在相互试探所出的价格,觅仙楼突然退出了竞价,不买姜家的传家之宝。
    因事前已经与姜尚书签定了购买合约,文叔算是违约,照着条款上的赔付价格,一分不少地赔偿给了姜尚书。
    姜尚书叹了一声,说是败了心情,既是天意,便继续留着家传之宝,不打算卖了。
    其他三家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两日后向太子宴席上献菜的酒楼,便定在了觅仙楼。
    文叔忙得脚不沾地,温殊色也去酒楼帮忙,同文叔确定完要献的酒菜,刚出门口便见到了立在门外的温家大夫人。
    几日不见,大夫人憔悴了许多。
    自从上回温家大公子和三娘子去了一趟谢家回去后,大夫人便睡不着觉,后悔也无用,怨何自己把路堵死了。
    说好了不相干,如今人家过得再好,她也没脸上门,一直到今日,伯爵夫人找上门来。
    一进屋,便含笑怨她,“我是当真拿大夫人当姐妹,大夫人却还是信不过我,藏着捏着,把我瞒着好苦。”
    大夫人听得一头雾水,心头知直犯咯噔,“自从我温家来了东都后,承蒙伯爵夫人看得起,拿我当姐妹,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敢有所欺瞒,不知夫人所说的为哪桩?”
    伯爵夫人一笑,“大夫人还同我装呢,要不是前几日杨家六娘子及笄,二公主替她在觅仙楼办了一场酒宴,我还不知道那觅仙楼的东家,竟然是温家二爷。这回太子庆贺宴席,选中了觅仙楼献菜,这么好的事儿,之前倒也没听大夫人提起过,这不是欺瞒是什么呢。”
    大夫人脑袋一阵“嗡——”直响,表情惊愕又痴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伯爵夫人这才看出来了名堂,疑惑地问道:“大夫人莫非还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她能做出那般蠢事儿吗。
    温二爷,温殊色……那死丫头,竟然瞒着她这么大的事儿,她到底是何居心。
    大夫人脸色发白,前些日子自己还当着伯爵夫人的面,埋汰二房的没有出息,不求上进,全靠着大房拉扯,这才过了几日……
    都是一家人,二房竟然没有破产,还在东都买了这么大一座酒楼,把大房蒙在鼓里,旁人还比她先知道。
    伯爵夫人那疑惑的目光,像是一道刺一道刑,脸都要臊尽了,张了张嘴,勉强扯出了一个笑脸,“伯爵夫人哪里话,我这也是前几日才知道这事儿,夫人不知我温家那位二娘子自小被她祖母宠坏了,花起钱来大手大脚,二爷为了保住家财,也是煞费苦心,连着咱们也被瞒着……”
    “这话我倒是信了,二娘子出手确实大方,听说还给杨家六娘子送了烟花助兴。”
    大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把伯爵夫人送走的,等马车一离开巷子,回头便是一句,“老天爷啊,这杀千刀的败家子,瞒得我好苦啊。”
    觅仙楼,连大爷都只去过一两回。
    自己平常吃上那里的一盘菜,都觉得倍有面子,如今却告诉她,那酒楼是温家二爷开的。
    什么脸面不脸面,哪里还顾得上,立马让人备上马车,匆匆忙忙地赶到了酒楼,到了门口驻足仰头看着跟前的气派大楼,心里血都要滴出来了。
    第94章
    当初温殊色败光了温家家底,二房的人连带着老祖宗穷得连一顿饭都吃不起,那温三公子回来身无分文不说,还找上了自己张口就要银钱,让她给老祖宗置办好生活,也没同她说二爷在外发了财。
    怨自己目光短浅,被温殊色一气,便把二房看轻了去。
    眼前这座酒楼,得要多少银钱,每天进账的数目怕是都要赶上大爷半年的薪资了。
    不知道二爷到底是何时买下来的……
    温殊色竟然在她和大娘子面前装穷,这是要故意防着他们吗。
    心头涌出一股酸涩与懊恼,又夹杂着无尽的愤恨,烧得她心窝子如同沸腾的开水,疾步上前到了门口不待小厮问,劈头便道一句,“我是温家大夫人,你们掌柜的呢。”
    温殊色虽没有刻意隐瞒自己少东家的身份,也并没有特意往外传,守门的小厮新进酒楼不久,并不知道这酒楼的东家是谁。
    听她报了温家大夫人的名头,也没放人进去,遂问道:“夫人预定了位置?”
    大夫人脸色一变,克制地笑了笑,“我定什么位置,这酒楼不就是我温家二爷的吗。”
    小厮愣了愣,正欲去请示堂内管事,回头便见温殊色和文叔走了出来,“掌柜的……”
    文叔和温殊色也看到了大夫人。
    往年二爷回凤城,每回身边都是带着文叔,温家上下也都认识,忙上前打了一声招呼,“大夫人今儿怎么来了。”
    大夫人心头存着气,言语揶揄道:“我要不来,我都还不知道咱们温家还有这么大一座酒楼呢。”
    文叔笑笑,没有说话,退到了一边。
    温殊色面色平静,含笑道:“伯母来了。”
    大夫人能对一个奴才撒气,却也不敢再同温殊色使脸子,面上立马挂上了笑容,亲热地上前,想去挽温殊色胳膊,温殊色正好抬手扶了一下头上的高鬓,大夫人手落了个空,倒也没在意,“你这丫头,怎也不告诉咱们,二爷何时在东都置办了这么大的家产?都是一家人,我们也好过来搭把手帮帮忙。”
    “倒也不忙,不麻烦伯母。”
    大夫人往楼内楼外一张望,“这么多人,哪能不忙呢,二爷又不在,你一个姑娘家顾不上这些,人心难测,用外人哪里能放心,谁知道背后有没有耍心思,明儿我把你二兄长叫……”
    “谁是外人?”温殊色疑惑地问道:“文叔吗?”回头看向文叔。
    文叔低着头,没吭声。
    “伯母说错了,他不是外人,他是我温家二房的恩人,父亲的生意一半都是文叔经营而来。”笑了笑道,“别说旁人了,就算大兄长温淮今儿在这儿,父亲也不一定就信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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