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太子妃之位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是?作为敲打陆道莲,彰显帝王权威的手段,还是?能使用的。
    “他却用你来算计我,说那些不好听?的话让你听?。”
    对宝嫣,陆道莲凝神细想,还是?决定对她无所保留,“今日他下令让你做太子良娣,明日还是?会用其他法子折辱你。我岂会眼睁睁看?你丢失体面?”
    宝嫣心弦绷紧。
    陆道莲搭在她肩上的手也在收紧,语气略微凝重,也有隐忍和克制:“与其叫他下令让你从长乐宫搬出去,还不如我先送你离开此地。”
    宝嫣惊讶,还会这么下令?
    就?像有所预料般,屋外来了一批人,庆峰将为首的宫人总管拦下,“做什么来的?”
    “奉陛下之令,帮苏女郎迁至其他殿宇,长乐宫只有待太子妃入主,方能准许良娣留宿。”
    总管声气尖,知晓领了份不好干的活,又遇上这样威风凛凛的大汉挡路,扯着嗓子将汉幽帝的话,向着殿里头?又禀告了一遍。
    宝嫣和陆道莲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
    如今她也不在怀疑陆道莲的话,他的确是?在为她细心打算,“我想你也不会屈居人下。”
    “偏殿更不会叫你去住。”离开陆道莲身边,还不如将她送回苏家去,至少有苏家人照顾她,宝嫣安危还能有所保障。
    陆道莲一字一句:“我若负你,天打雷劈。”
    宝嫣对上他专注深邃的目光,里头?流淌的深情宛若一泓湖水,里头?只映照出一个人的身影,“下回再见你,我要让你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存在。”
    分离在即。
    宝嫣心间酸涩,不仅是?不舍,还有对陆道莲的留恋,她忍不住朝他怀里扑去,“什么时?候?要等?到什么时?候?”
    陆道莲与她额头?抵着额头?,同样难分难舍,许诺:“总不会太久。”
    “我还要守着你,看?你和孩子平安无事。”
    宝嫣被陆道莲送上车舆,她看?他站在外头?,没有吩咐,送她走的人马就?不敢动?,“你怎么还不放手。”
    长痛不如短痛,宝嫣已经好了分离的准备。
    可是?陆道莲自己却出了问题,他似乎想要反悔了,“我送你。”
    他也跻身进?了车内。
    宝嫣孤身一人,倒像是?孤零零地被赶出长乐宫的,但陆道莲一来,带上一堆宝物,就?好似要带着她出逃一样。
    “干脆,就?这么走吧。”
    他突然看?着宝嫣道。平时?俊冷的脸色,多了几?分从前刚认识,不经意携带的不恭轻佻。
    宝嫣当他是?说笑,虽然内心也不好受,但还是?强撑起颜色应和:“好啊,可是?能去哪。”
    “天涯海角,自有归处。”陆道莲语调高深莫测。
    “一路向北,可从鹄州前往大漠。”
    宝嫣心中惴惴。
    陆道莲紧挨着她,把人揽至怀里,充当她的人形靠垫:“可曾听?过有个小国,名叫贵霜,占领了沙漠的关口要塞,那是?信教的胡人的圣都。”
    “我去把那拿下,予你做聘礼,你觉着如何,王妃娘娘。”他声音是?那么戏谑,可一字一句却不像作假。
    宝嫣气喘:“你说你阿母是?贵霜国的佛教圣女,那你也有一半胡人血脉。”
    陆道莲故意曲解她的话:“我不是?纯粹的汉人,怎么,因?为胡人的干系,也要反感?我?”
    宝嫣终于坐到了他的腿上,抱住那颀长的脖颈,与令人神晕目眩的俊脸对望,“不,那你迄今在朝堂,不是?也越发艰难?”
    普天之下,汉人居多。
    汉室没有胡人血脉做过皇帝,能被立为太子,很大部分原因?都是?靠陆道莲自己算计努力,才有今日的地位。
    “我已是?你的污点。”
    “若是?他们再以你胡人血脉做借口,攻讦你……”
    宝嫣露出明显的忧虑之色,她尽可能想,该怎么做才能帮到陆道莲。
    朝堂之事有利有弊,她并非全然不懂,只是?轮不到她插手,往日对方运筹帷幄,从不曾在她面前展露任何担心不妥。
    宝嫣便误以为,陆道莲这个太子当定以后,是?遇不到什么难事的。
    实际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纷争激烈到已经不可想象。不然,以她的身份,一个小小的臣女,如何能碍到汉幽帝的眼。
    想来他也有说得对的地方,陆道莲做太子,朝堂也不太平。宝嫣不想变成他的负担。
    想不到她是?这样想的。
    陆道莲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像语塞般,轻佻之色慢慢淡去,变得不那么冰冷。
    他把头?靠在了宝嫣的肩窝处,胸怀滚烫,手指粘不够似的,不是?摸摸宝嫣那一块细腻的皮肤,就?是?禁不住揉动?那一片高耸的宝地。
    他呼出一点微热,夹杂着幽冷的气息,轻而易举地能叫宝嫣轻颤,“你当我方才说的那些,都是?胡话。”
    “汉室王土才是?我该争的地方,我为何要带你去贵霜那一片小底盘,岂不是?委屈了我家妇人。”
    宝嫣受不住他的挑逗,抓紧的袖子解释:“我并非不远跟你走,也没有嫌弃国小……”
    陆道莲很正常地说:“你没有,是?我觉得不行,倾尽天下才配得上你。”
    宝嫣越发不好意思?,他好像真误会她了。
    但是?无从解释了。
    陆道莲这次送宝嫣走,有似乎早有计划在内,他当初就?说过,等?平定了杂事,再迎她入宫的。
    是?桂宫那帮人提前动?了手脚,破坏了陆道莲的计划,他这才把宝嫣接到长乐宫。
    眼下,该回到本有的轨迹上了。
    到了苏府,长街夜深,除了府邸前亮着灯,几?乎都被夜色包裹住了。
    宝嫣以为送到这,陆道莲也该走了,可他不仅下了车舆,还陪她进?了苏家的门?。
    太子驾临,府内人该点灯的点灯,该传话的传话。
    苏巍山和苏石清一个披着衣衫,一个瞧着还没睡下的样子,出来接驾。
    陆道莲抬手,免了他们的礼,让他们别那么客气,“孤深夜来此,多有打扰,两?位大人不介意才是?。”
    他在朝堂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已经知悉了陆道莲说一不二的作风,此人就?没什么歉疚心,苏家父子对视一眼,领会地道:“不介意,太子是?上座,还是?去书房一聚,我让下人泡茶过来……”
    他还牵着宝嫣的手。
    被苏巍山和苏石清留意到后,宝嫣不好意思?地从他手中挣脱,“我先回院子。”
    她走了两?步,在门?槛处有些念念不舍地回望那道高大俊秀的身影。
    陆道莲同样侧首凝视着她,眼珠幽静,像极了山中的墨石,又多了一丝很罕见,浓到深处才能发现的情意。
    他张了张嘴。没声音。
    宝嫣秀白的小脸上忽然晕上两?团红雾。
    陆道莲用口型说,让她别关窗,他待会去找她。
    不想让阿翁阿耶看?出端倪,宝嫣低着头?,在小观搀扶下,急匆匆走了。
    苏石清还问了句,“怎么这么快。”他让女儿小心些脚下。但是?除了远远传来一句“是?”,再看?不到宝嫣的影子了。
    陆道莲主动?道:“有紧要事,要与大人商议。”
    苏巍山:“太子请。”
    夜半了。
    宝嫣房里的窗没关,寒气甚重,屋内暖炉染着炭火,还算暖和。
    陆道莲进?来后,不急着到榻上去,反而先到了暖炉附近,将外头?被寒风浸透的衣袍先解,挂在架上。
    待他周身是?暖的,散发着热意,才靠近宝嫣所在的床榻。
    那里除了宝嫣,还蜷了一道身影,是?夜里怕她身子不适,抱着她的小腿替她增温的小观。
    “出去。”
    宝嫣睡得沉了,小观一听?见动?静就?醒了,看?到陆道莲面色冷然的一张脸,慌张从榻上退下去。
    她出到屋外,被冷得瑟瑟发抖。
    一道黑影从不远处出现,似有预料,把自个儿的外袍递给了她。
    没了外人,陆道莲脸上的冷冽消散许多。
    宝嫣中途是?被热醒的,她感?觉自己后背仿佛贴着道火墙,可是?闻到那股幽微的佛香,她又瞬间明白是?谁在陪着她。
    议事完毕的陆道莲没直接离开苏家,或许是?走了,但又偷偷溜了回来,潜入了她的闺房。
    宝嫣意识朦胧,隐隐约约听?见陆道莲在跟她说,他比晏子渊更早遇见她。
    “我在驿馆,撞见了困住我一生的菩萨。”
    他身置地狱,宝嫣就?如地狱海里坐镇的神明,他本可以七情六欲,试过尝过,尽可割舍。
    可是?真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因?为她,愿意做个世俗人,去争去抢。
    汉室王土,帝王宝座,统统拿来。
    宝嫣从长乐宫出来,在苏家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不算寂寞。她虽睡着了,意识不清,但还是?感?受了,陆道莲就?在她身后拥着她。
    翌日的清晨,炭火烧尽。
    宝嫣后背仿佛还残留着被拥抱过的余温。
    但是?房中已经没了陆道莲的人影,不远处的桌案上,有什么东西被压着,留了下来。
    婢女呈给宝嫣看?,才发觉是?很早以前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长命环,一个小小的白玉做的印章为坠。
    现在有所不同了,长命环被人改造过,嵌了她眼熟的佛珠进?来。
    一切似乎都已揭晓,昨夜她听?到的陆道莲的那句话代表什么意思?。
    他对她的情根,在相遇那天夜里,就?已经暗自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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