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府里本有一家生的戏班子,就居于西园里头,可公子来府里丈量,嫌着不端庄,全然打发回雍王府。
    故而女主人嫁进来时,一水的生旦净丑皆未料理明白,糊里糊涂的,也没个好本子去操练。
    今日倒是头次粉墨登场。
    “哟!好远就听见拍门声,不知道还以为哪家山大王打上门呢!”
    早已落座的尔曼瞥见相偕而来的二人,起身调侃。
    宝知言传身教数月,总归叫傅婵耳濡目染,不用其提醒,傅婵便乖巧道:“尔姐姐好,尔姐姐吃了吗?”
    真是孩子。
    尔曼对待妹妹们是再温柔不过的人,嘻嘻着将傅婵拉至身边的玫瑰椅。
    傅婵人虽被拉走,可眼睛却巴巴定在宝知身上。
    “我还能卖了你不成?你宝姐姐去交代一些事宜。”
    可傅婵不肯,噌地起身,紧紧跟上即将消失在拐角的宝知。
    咚咚跺了跺脚:“这婵姑娘真是的!我们家姑娘对她这般好,也不……”
    她本是为自家姑娘打抱不平,可叮叮只轻拽其袖摆,后半句话便凝在嘴里。
    尔曼很是心宽体胖,反正在宝知家里她惬意得很。
    “同孩子置什么气?有这功夫生气,倒不如给你家姑娘剥几粒葡萄,”这几年她的个子窜了不少,四肢修长,人也丰腴,只是怕燥:“我这头都闷闷的。”
    咚咚一听姑娘这话,什么介怀皆抛之脑后,风风火火地指挥起来,要司女端冰碗,要婆子抬冰盆。
    西园的仆妇早知南安侯府的谢二姑娘同县主的交情,平日里不得缘由,今日可算抓着机会献殷勤。
    待宝知检查过一圈,又叫管事将西园几口大缸的水都填满压盖后回来,就见一副美人卧榻图。
    “姐姐竟背着我偷闲。”宝知牵着傅婵,直接大剌剌坐到尔曼斜躺的榻上。
    尔曼撑起身来,取了几上的帕子便轻贴在宝知的额角,又取了绢扇亲自给她们二人扇风。
    “这般热,还要自己去走一趟,这是何苦?交给底下人去办便是。”
    宝知一面唤来温茶,叫傅婵喝上几口,一面又弓指去摸傅婵颈后裙袍领口:“天气燥热,便是更要提防走水。西园多木质器具与绢布,只得更加上心些。”
    触手间,中衣都湿透了,可这孩子也不喊热,真叫宝知发愁。
    她道:“嗳,都被汗打湿了,还一声不吭。”说罢就唤来芹雅回二苏旧局取衣裳。
    傅婵被晒得迷迷糊糊,稀里糊涂地跟着宝知走。
    西园的厢房里早摆上水盆,宝知对傅婵的丫鬟满满道:“便简单地为你家姑娘擦拭一下,换上干爽的衣服。”
    见傅婵固执地不肯迈入门槛,宝知指了张绣凳摆在檐下:“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听话地擦一下身子,换上新衣裳,好不好?”
    傅婵点了点,可每过一息,就听到紧合的门里传出穿破的叫唤:“宝姐姐!你在吗?”
    “我在,我在。”
    “宝姐姐……”
    “我在呢。”
    ……
    过了半盏茶,宝知的帕子都擦湿两条,便见身着粉裙的傅婵笑着奔出来。
    “衣服合身吗?”
    傅婵摸了摸领口,又捏了捏腰身:“很合适。”
    芹雅笑道:“这是县主亲手为婵姑娘做的呢!”
    傅婵的嘴张成一个圆,似是求饵的锦鲤,噗嗤噗嗤吐着气。
    宝知倒不揪着要她感激,只点了点她的脑袋:“下回不许这样了,若是感觉热要同我说,抽了汗进体,只怕是要风寒。”
    折腾了一圈,小钵里的葡萄皮都快满上,好戏才上场。
    比之市面上一纸千金的折子,宝知写的故事反而略显平淡些。
    故事发生在江南水乡安城里,主人翁既非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王侯将相,也非金玉窟窿里的公主郡主。
    知县家的姑娘爱制香,山长家的公子爱跑马。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没有天降的强取豪夺,亦没有嫉妒的桃花横刀夺爱。
    有争吵,亦有谅解。
    不知不觉竟过去两个时辰,戏台上的起承转合定格于最后相守于溪畔。
    纵使作者竭力保持中立,可文学创作总是不免带上个人的偏好。
    宝知摇着扇子,对班主道:“小生扮相倒出乎我的意料,比之旁人,再赏块金果子。”
    班主那是人精转世,领着那孩子就给宝知谢赏:“多谢县主赏识。”
    傅婵盯着那卸去油墨的小戏子左右瞧了瞧,冷不丁道:“很眼熟。”
    尔曼笑道:“你又认识她?”
    傅婵摇了摇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却觉这小生好些熟悉。
    宝知让尔曼莫再撩拨傅婵,自己一手牵着一人,一道往鹿园水榭去。
    “啊,我知道了,她不是长得像,就是,就是感觉像。”傅婵冥思苦想,终于想通。
    尔曼兴致浓稠,叫她说上一说。
    “她有些像衍大哥!”傅婵语出惊人,还补充一句:“长得不像哩!可气质多像!”
    尔曼一听,险些将口中茶水喷出:“天呐,婵儿,你竟然学会了新词。”
    宝知当真是好脾气,还给尔曼拭去前襟口沾上的茶水。
    “又浑说。”
    尔曼笑也笑够了,告诉傅婵:“你宝姐姐就爱那样的风度!小时我们一道相处,我们都爱舞大棍的武松,抑或五明骏马玉玎当的花荣。嗳嗳!偏偏她不爱!单爱逸群之才的武乡侯。”
    说罢对着宝知挤眉弄眼,可做妹妹的淡定得很——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的偏好就是清隽书生嘛。
    傅婵明白了:“因为她像衍大哥,所以宝姐姐喜欢她。”
    “啊,可不能乱说,”宝知换公筷给她夹了个卤鸡腿,慢条斯理道:“是欣赏。”
    “凡是书生,宝姐姐都喜欢吗?”
    宝知逗她:“倘若我说是呢?”
    傅婵苦着脸,几口将鸡肉塞下肚:“那……那我要当书生。”
    尔曼道:“了不得,怕是今日回去这幅说辞,明日就来不了了。”
    “你想错了,我也不是哪个书生都喜欢。”宝知忙浇灭她的念想。
    “那因为衍大哥是书生,你才喜欢书生?”
    这话宝知答不上来,是,也不是。
    第一面时他那般瘦瘦小小,连个正经印象都没有;第二面起,宝知才注意到这个人。
    身着青宽袖袍的公子伫立于人群之中,一言一行,尽显斯文气质。
    剑眉星目,只微扬起脸,与那张扬的华贵相较,只温润柔和,似晴空皎月。
    非要说,兴许是见色起意?
    可他又是那般真诚,只将一腔真情捧到她面前,更不计较自己的得失。
    这些话同孩子说什么。
    宝知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堆有的没得,另取了话茬,糊弄过去。
    傅婵哪里想过来,即便尔曼揶揄的眼神快将宝知点燃,也不见她再说什么。
    玩了一天,傅婵才想起来有话要对宝知说。
    “宝姐姐,我明日开始不能来寻你玩了。”
    “为什么?”她耐心问道。
    傅婵哭丧着脸:“我要在家里绣衣服。”
    下月廿九是嫁娶的好日子。
    宝知早猜到了:“好,我知道了。”
    傅婵哭得满脸泪泡,周夫人身边的嬷嬷来接时尚且未歇。
    “你不能忘了我!啊!宝姐姐!别忘了我!要常来看我啊!”
    宝知哭笑不得:“我记着呢。若是想长得同我一般高,记得要多吃饭,别总吃荤肉,多吃青菜。”
    真可爱。
    只在这一息,宝知忽然通达些许人到中年的邪念。
    正是因为身体机能下降,连带思想上都惫于运转,可这时一块鲜活的、年轻的、充满朝气的嫩肉摆到面前,无论男女,都会被吸引。
    年轻的身体多美,在阳光下甚至透明得熠熠生辉。
    然后看来,多数机遇只导向两条路径。
    一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自认为并非遵循本能的动物,道德感终究是占了上风,欣赏过后,也就过去。
    二则,小头操控大头,花道通往心口,最终的结局只说听天由命。
    宝知胡思乱想了一路,刚踱回二苏旧局正堂,可巧新做的戏服便送来给县主过目。
    兴许是同傅婵相处久了,宝知觉得自己都活泼起来。
    骤然,一个荒谬的想法浮跃心头。
    打白缊书院而归的邵衍同好友在门前分别,便先去正院找妻,却察觉古怪。
    “宝知?”
    偌大一个二苏旧局只见守门的婆子,从垂花门往中院里走来,竟不见一仆妇。
    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本就被汗打湿鬓发的英俊公子加快步伐,亲自掀开门帘钻入正堂。
    内厅未点灯,昏黑一片,他贴着墙角待了半息才适应,勉强辨出自己的五指。
    电光火石之间,他骤然被人拉住,不等他反应,就被反压在垫了席的长榻上。
    “哼哼,既然被我抢到这宅子来,就莫反抗了!”
    邵衍一僵,确认性地探问:“宝知?夫人?”
    压住他的人将他掀过身来,急不可耐地开始撕拉他的衣裳。
    邵衍摸不着头脑,下意识揪住衣袍的前襟,好似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身上的女子虽竭力摆出粗鲁的气势,实则叫邵衍浑身发热:“呔!进了大王我的床帐,就是我的人了!还想惦念着你的小青梅?哼哼!就算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身!”
    “啊?我没有青梅啊。”邵衍被妻这般上下其手,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体各处随之点起火来,甚至无需她下一步指示,就配合地弓起膝盖,叫她跪坐地更省力些,还分心去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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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章角色扮演,开些擦边车,等到了秋闱过后开正式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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