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稚童大声鼓舞将士们, 看上去本该有点好笑,但没有人笑得出来。
    众人知道他是认真的,也知道他们即将迎来的是一场生死的斗争。这场斗争赢了, 洗刷耻辱、荣耀加深;输了, 便是一条条的人命。
    众人齐刷刷怒吼:“是!”
    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是装模作样装腔作势,但气势上,这一千人的兵活生生有万人兵之势。他们坚毅勇猛,他们心中也有不安,却并不胆怯。
    要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可以打过敌人, 那谁能相信?
    一道道军令下去,京城的兵居于后方,以守备为主。他们不可能一开始就去帮江南的兵作战。这次能够帮忙,难道以后就在南方帮忙了?
    打仗守城, 护住江南百姓的, 只能是江南的兵。
    而江南的军官心中也有一雪前耻的念头。
    他们很快安排好了所有的兵。其中安排在最前的, 正是丁勇康手下那一千余人。
    打仗冲在最前面的通常是最容易死的。古往今来很多将领, 甚至会特意安排一些新兵冲前面, 足够倔足够逞强, 足够有冲劲。当他们活下来之后, 必然会成为军中良才备选。
    他们并不是真的一心想要针对丁勇康。
    而是这一千余人, 是所有士兵当中气势最强,且天天操练的阵法最适合前排的。要知道丁勇康推出来的这个阵法, 几乎是十一人左右为一组,每个人都各自有安排。远近皆有对敌方式,其中盾牌也能护住己方。
    以此来冲击歹人, 实属是一良策。
    可对于这些兵来说,他们不懂这些良策不良策, 只觉得是借口。在奋勇的情绪下,冒出一丝委屈。他们明明是在军中最为耿直、最勤奋之人,结果却像是被抛弃一样,被挑拣出来交给稚童,被丢在前面。
    他们的命难道不是命吗?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下,他们一个个的杀意比平日操练时更甚。他们心中有百姓有自己,他们想要冲出去证明给世人看,看他们骁勇善战,他们并非装腔作势。
    他们也要对得起丁将军,不能让天下人嗤笑帝王和皇后的眼光。要知道丁将军是被皇帝皇后亲自送往户部,如今又送到江南的。
    当战鼓敲响,战旗高昂,士兵们浩浩荡荡冲出去。
    容宁站在后方高处望着,对此评判:“要是这样还打不了,是该从头到尾换一批人。”
    她身为并没有任务在身的将军,在前头蹲守战况。
    帝王秦少劼没有出现。
    要是要是区区八百的人都要他亲临现场。那实在太过可笑。往后说出去能被后人笑掉大牙。就说,打八百个人需要御驾亲征,哪个皇帝能丢的起这个面子?
    就算秦少劼不在意,百官也不乐意。
    容宁算是替秦少劼候着了。
    战场上战况一向来是瞬息万变。没有任何人可以凭借原定的计划去揣测战场上的每一步。就连风向、水势等等,都无一不代表着:唯有在战场上灵便的人,才能成为最终的胜者。
    丁勇康的一千人士兵,简直不知疲惫。他们冲向了八百外寇所在的村子,在远远看见人之后就开始举旗冲锋,发出了骇人的吼叫。
    这种仗势一般人完全没有见过。
    那些原先和江南士兵打过的外寇也没见过。他们心中势头不由一弱,但还是如往常一样,快速动了起来,还跟学一起大叫。
    两边互相大叫的冲锋,可外寇们全然没有预料到,当他们冲上前的时候,根本无法靠近这些士兵。这些士兵竟然用当地不知道什么树,朝着他们挥舞过来。
    锋利的枝杈能刮伤人,尖端犹如长矛。
    有人扛着伤,勉强想要应对这个武器,又被真的长矛刺伤。当有人反应快一些,终于朝着人群挥舞起了刀,结果一刀只能砍在对方的盾牌上。
    在这一个看似一团一团簇拥在一起的阵法上。这群外寇茫然发现,打不到人。
    让他们更觉得害怕的是,这群士兵在发现他们无法突破后,士气愈加高涨。他们吼叫着当地的言语,涨红着脸继续冲过来。
    刀剑无情,血腥味很快在战场上蔓延。有了这么一群凶猛的士兵在前面冲着,后便江南的兵们顿时有了跟随大众的冲劲。
    在发现前方几乎没什么人死亡,而敌方仿佛溃不成军,他们的士气跟着冒起。
    这么多天来的训练,并不是空有的训练。他们被罚了三个月的钱,内心的情绪不比前方一千人好多少。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杀红了眼。
    当所有士兵冲进了村子。村子里的一切惨状朝着他们展开。
    土地经过连日阵雨,依旧是被鲜血浸染的褐红。死人被堆积在一起,上面全是烧的痕迹。由于没有烧透,可以看到无数的普通村民老百姓的死况。不成人形不成人样。所以说男女分不清,可尸体中的小孩还是分得出的。
    有些看着似乎刚出生,就死在了这些歹人手中。那些娃娃还不曾见过外面的世道,说不定还只会咿咿呀呀。说不定,其中还有几人可以学念书识字,成为人中龙凤。
    到这一刻,士兵的恨意达到了巅峰。
    他们曾经做不到,所以心中倦怠,懒惰。没有仗打,碰上了歹人发现打不过,干脆不如保全自己一条性命。反正身边的人都这样。
    但他们现在能做到了。
    既如此,必要这群人血债血偿。
    一群人越打越猛,越打越凶残。歹人有终于扛不住求饶的,有到处逃窜的。士兵下手仍然不留情。如果求饶有用的话,为什么他们当初不放过那些最普通的村民?
    老百姓,没有过错啊!
    为了活命,这群人逃窜到异国。但他们有千万种活下去的方法,为什么要选择杀人要选择掠夺无辜百姓?错的是这些外寇,是他们歹毒扭曲的心。
    当俘虏都不配。
    江南的士兵生怕到时候帝王仁慈,说一句善待俘虏,恨不得动手个干净。
    容宁在收到前方战况反馈后,让人去通禀帝王捷报。这场历时几个月的荒唐战役,终于结束。以后江南的兵至少不用被嘲讽“南兵五千”。
    士兵们没有归来,容宁带着人过去帮忙清扫战场。
    村子的惨状全落入了容宁眼中。她心情沉重,知道这是打仗不可避免的。袁景辉等人在她身后,忍不住骂起来。
    屠杀极其残忍。有些将领和兵甚至会有攻下就给兵“烧杀抢掠”几日的规矩。这等歹人比这种规矩还残忍,直接是全部屠了个干净,看着还是虐杀。
    袁景辉:“就一个活口不该留!”
    容宁:“那不太行。”
    容宁作为将军,不得不说:“还是得要把一些人留个几天。问清楚现在海外是什么情况,各岛的纷争又如何。问完再杀。”
    袁景辉愤愤:“算他们好运。”
    后期清扫,战场统计,丁勇康肝了过来帮忙,身上穿着的小衣衫一样蹭上了血污。他忙前忙后,来到容宁面前汇报时,眼眶红着:“容将军,死了十几个兵。”
    他总共一千多个兵,死了十几个。
    容宁听着小家伙的话,揉了一把人的脑袋:“知道吗?你的那套方法,已经将死亡的人数降低到了很可怕的地步。从来没有听说过死那么少的。要知道,这个世道只有不打仗才不会死人。”
    她的兵死一百多个,已经不是人了。丁勇康现在才几岁?
    他现在不过是带一千多个兵,算是个千户长。打一场凶残的战争,只死了十几个兵。只要他现在出门,所有活下来的人都得给丁勇康磕个头。
    “要让你的兵成为这个天下最厉害的兵。光是站在那儿,就能吓得人不敢过来。这样你就一个兵都不会死。”容宁说着,“这是我此生的目标。”
    丁勇康用力点头。
    容宁转移话题:“你这次有功。想来不管是陛下还是江南的武将,都会给你再增加一些兵。你如果不喜欢江南的士兵,可以考虑征兵。江南缺少一批水兵。”
    这是她和秦少劼之前讨论过的事。
    步兵争斗,丁勇康几乎可以说用对了方法,只要好好训练,往后必是天生将才。既如此,水兵也帮帮忙。
    她说着:“你把水兵的那些兵法也看一看。江南造船的技术停滞了一些时日,你也看看能不能看得懂。我对打仗可以说擅长,对造船不行啊。”
    不是南方人,几乎没怎么接触过。船战看是看过一些,也从来没机会试过。
    丁勇康应下:“好!”
    容宁见小家伙情绪好些了,微微一动,蹲下身子来朝着丁勇康招招手:“我还有个事情,想要拜托你一下。”
    丁勇康靠过去:“什么事?容将军尽管说。”
    容宁低声讲着:“我希望你能够在边部帮我打探一些消息。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打探到三十年前,兵部各官员与蒲盛宏、钟如霜的关系。”
    丁勇康绷紧身子。
    他听出了这不是简单的事:“锦衣卫查不出吗?”
    容宁认为锦衣卫要查,能查的出。但他们不会在这种关头去审问还没有暴露的官员,免得官员们兔死狐悲。她表示:“有点难。”
    第120章
    小小的丁勇康认真点了头。
    他知道蒲盛宏就是蒲先生。蒲先生身为帝师, 名气极大。能当皇帝老师的先生很多,但多是朝堂重臣,唯有蒲先生不同。
    至于钟如霜这个名字, 他倒是没有听过, 只能在心里暗暗记下。
    容宁和人约定好,很快继续去听那些江南的将士统计和汇报。她走在前头,丁勇康跟在后面。对于丁勇康而言,他心中依旧是难过的,可那种战胜的喜悦一阵阵蔓延上来, 根本压不住。
    太高兴了。
    丁勇康的脚步雀跃起来。他战胜了丢人、证明了自己。他向所有人都展露出来,他的阵法是有用的!没有人可以再轻视他!
    容宁察觉到丁勇康的轻快脚步,很快放下心来。
    为将者注定不能太将伤怀挂在身上。要是收不起悲痛,若有后续战争, 则很容易顾此失彼。他们要顾及活着的人。活着的人更多。
    江南的士兵们也是又悲痛又高兴。他们悲痛于战场的残酷, 高兴于他们终于没有彻底落下面子。虽然他们是以多胜少, 死了不少人, 但他们是赢了!
    他们彻底剿灭了这一群令人愤恨的凶徒, 可以护住余下的百姓!
    “要我说, 打仗这种事情还是要看我们。我们当初就是没准备。”
    “可不是。我们一个能打十个!”
    他们很快红着眼眶吹嘘起自己杀了多少个人。
    军医治的兵, 严重的可能扛不过。不严重的好了之后也很容易无法再留在军中。好在军中会拨一部分钱给他们。
    容宁带着丁勇康看这些, 一点点和人说着:“行军打仗永远不是只有冲锋陷阵那么一点事。战后的繁琐也一并要在意。他们有些受了伤,回家没法种地, 得给他们想谋生的法子。兵部一向来对此事放在心上,但这么多年政令下达总有疏忽。容家能做的有限,你以后也要放在心上。”
    丁勇康细心听着。
    兵法书上很少有会说这些。兵法书上多教的是如何练兵如何打仗, 有些也会讲利用各种兵器地形,甚至神神叨叨不可信又忍不住要提一嘴的迷信。
    容宁开口:“有的人为何会变成细作?是因为对方给的好处多。外人都知道给人以利益才能挖人, 我们在内要是什么都缺可不行。云南以及北塞就是如此。江南富裕,则是要防细作便攻心为上。让兵知道他们该做好什么。”
    丁勇康听得认真。
    容宁能教的尽量教。
    教到后来,军中休整差不多,容宁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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