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宴时从隔间中拿出一套新的衣裳,递给姜婳。
    “神女,沾染血的衣服穿着不舒服, 这是我适才多买的,如若神女不嫌弃, 先穿这一套吧。”
    已经受了好意, 这一套衣裙,姜婳也就没有拒绝。
    将衣服递给她之后, 徐宴时就下了马车。
    一旁的晨莲打开徐宴时递过来的包裹, 入目是一片绯色,比春日的艳要浅上一些。晨莲将包裹中的东西都拿出来, 发现不仅有一件绯色的长裙, 还有一个栀子色的荷包。
    荷包看起来鼓鼓的,甚至装着银钱。
    晨莲望向小姐,见到她已经在发呆,又看着她满身的血迹, 她大抵也猜到了一些事情。车帘并未关紧,她透着缝隙, 看见那门口燃着火的牢狱。
    “小姐, 换衣裳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车帘从里面扣上, 又放下了两边的窗帘。
    姜婳一怔,从晨莲手中接过衣裙。
    待到换好之后,晨莲掀开车帘:“徐公子,上马车吧。”
    徐宴时原本就在不远处,闻言,转身向着马车走去。但只是到了马车前,他就指着不远处一辆马车,笑着道。
    “神女先入城吧,再过半个时辰,我还得为陈家的那位公子送膳食。那人前两天因为当街打人被抓进来了,家中不愿意丢这个脸,还是我来付的赎银。没办法,都付了赎银了,这两日也不好真将他放在牢中。”
    姜婳也掀开了窗帘,又是轻声道了一句:“多谢。”
    她看向他的身旁,不知为何,一个皇子,身边连一个贴身的小太监都没有。但上次在那艘船上,她记得,他的身边明明有一个小太监的。
    但这般事情,她也不好多问。她心中本就想着许多事,待到徐宴时回应之后,她便放下了车帘。
    晨莲深深望了一眼徐宴时在的地方,也放下了车帘。
    马夫被吩咐了一两句,开始驾车。
    在马蹄踏地面的声响之中,徐宴时望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直到马车一直消散在了拐角,他也没有移开眼神。
    适才在牢中,他还是未忍住,转身向牢房中望了一眼。
    他无法形容那一眼。
    可好像又只要那一眼,他便知晓——
    这个世界如若只是一个话本,他的神女,另有英雄。
    恍惚之间,他想起小太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他们漫步在山林间,小太监几次欲言又止。
    他自小同小太监一同长大,哪里能够不明白小太监是有话要说。只是他侧着头,欣赏着小太监要说又说不出来的模样,看见小太监都憋红了脸,不由大笑了起来。
    见他如此不正经,小太监直接红了脸。
    只是这一次,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他立马止住了笑,却还是有些忍不住,却也好奇究竟是什么话让小太监犹豫至此。
    他依旧如寻常一样望着小太监,就像儿时让小太监带着他钻狗洞去寻食物一般。小太监望着他,最后脸上不知是因为羞窘还是生气引起的红褪去,叹了一口气。
    “殿下,世上没有神女。我知道殿下您又要说儿时那个太监,那个太监当时说那些关于‘神女’的话,只是为了骗您手中的点心。”
    小太监的语气从未如此认真,徐宴时却不太在意。
    他想着自己的神女,想着每一次他都能在最生死攸关的时刻遇见她。他告诉自己,世界上就是有神女的。
    如若她不是神女,他一个连逛青楼都不为所动的纨绔子弟,怎么会见到她就脸红心跳呢。
    小太监见他没听进去,不由直接点破。
    “殿下,若是喜欢姜三小姐,您便该告诉她。如若你们同样彼时爱慕,殿下您就去向陛下请旨,求一旨婚约,求一处封地,哪怕山高水远,只要能够带着姜三小姐平安离开长安,此后也是和乐一生。”
    他原本在用竹筒喝水,闻言,直接呛红了脸。
    后来还不等他同小太监‘狡辩’什么,皇兄便来了。他望着皇兄身后那威风凛凛的侍卫,适才因为一声‘喜欢’红的脸,红的心,都化为冰凉一片。
    就像此时,牢狱外,徐宴时望着不远处的皇兄,眸怔了许久。
    他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可能是那盏因为他看见青年同少女相拥之际被他打落的灯吧。
    原来,丞相同神女之间,那是喜欢。
    原来,他唤的一声声‘神女’,都藏着喜欢呀。只是好像,有些太晚了。他没有退后,任由皇兄身后的人上来将自己带走。
    他知道的,他如若敢掺和到皇兄同丞相之间的事情中,皇兄定然饶不过他。
    可是他的神女红了眸。
    他便又想,小太监已经死了,皇兄又能对他做什么呢?不过是些打骂,不过是些刑罚,打骂和刑罚,这些不过是他人生中最平凡的一切。
    如何能够比得上神女的伤忧。
    左右皇兄也不会要他的命。他从出生开始,从母后难产那一刻,他就是父皇和皇兄手中最好的棋子。
    他们谁又舍得这么快就少了他这一颗这么好用的棋子呢。
    毕竟他们父子情深。
    这在皇家,这么难得。父皇一生都在拖着病体,为皇兄谋划皇位,甚至不惜留害死母后的他一条贱命,只为了让这世界上多一个嫡皇子,好用这无用的嫡皇子,做皇兄的磨刀石。
    这般想着,徐宴时脸上又挂上了平日纨绔的笑。
    一棍子从他身后向他挥过来,一定是个熟练的老手,因为只一棍子,他就晕了过去。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徐宴时也只是在想,这一次皇兄手下的人,下手倒是比从前重了些。
    *
    另一边。
    马车未回姜家,直接出了城。
    姜婳垂着眸,手中的一本书,许久都未翻开。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她心中蔓延,她甚至不知,为何她会转身回望说那一句。
    “谢欲晚,你不能骗我。”
    她望着自己白净的手,却只是想到,青年垂着眸用自己尚算干净的一处衣裳。一点一点擦去了她手心的血迹。
    她那时望着他,昏暗的烛火之中,有些看不清他眸中的神情。
    却总是让她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场雨。
    暴烈,急躁,压抑。
    这些同他全然不同的一切,在他那双好看的眸中,一点一点盛放。
    她忍不住抬头望向天,原本该是黑沉沉的一片,可当她望去之时,却只有大片大片灿烂的阳光。
    她怔了许久,无法压抑住心中那种惶恐不安。
    就好像,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便要被那场雨压得喘不过气。
    这种难以喘息的感觉,同从前又不太相同。有时她甚至想,这场雨不若下了吧,可当她望着他,却又好像知晓,这是一场下不下来的雨。
    她关上了手中的书,轻声吩咐:“晨莲,让马夫再快些。”
    晨莲应声,掀开车帘同马夫说了一两声。交谈完后,晨莲望向身旁的小姐:“可能会有些颠簸,小姐注意一些。”
    姜婳轻点了点头。
    马车快了起来,但因为之前下了雨,也是到了日暮,才到了远山寺。
    等到下了马车,已经有僧人迎了上来。
    “阿弥陀佛,施主,今日已经晚了,不若小僧先为小姐安排一件寮房,有何事小姐明日再做。”
    虽然未说,但是小和尚已经将姜婳当成来求姻缘的贵族小姐了。
    寺庙中见得多了,这位小姐身上这一身绯色长裙,价值不菲。何况这位小姐浑身的气度,便是说是诰命夫人都不为过。
    姜婳摇了摇头,轻声道:“请问师父,住持在何处?”
    小和尚忙道:“今日住持的姻缘签已经被求完了,如若小姐——”
    这大抵是姜婳第一次打断旁人的说话,因为实在不符合礼数,她轻声却坚定道:“不是为了姻缘签,是有要事,烦请小师父带我去见上一见。”
    小和尚一怔,他倒是知晓住持在何处,这几日主持推了所有姻缘签,日日在那竹林诵读经文。
    只是,他望向一旁的和尚,有些不知道他能不能带这位小姐去。
    见小和尚不知如何,一旁的和尚望了望姜婳,也迟疑了一瞬,但是很快便道:“施主同我来吧。”
    姜婳松了一口气,轻声道:“多谢师父。”
    一身素衣的和尚摇了摇头:“这几日主持都在后山那片竹林之中,施主若是来求姻缘签的,住持不会同施主算的。若是施主有旁的事情,带施主过去,同我们而言也只是随手。只是最近主持身体不太好,施主见到了便知道了。”
    姜婳怔了一瞬,思绪停留在和尚口中所言的‘竹林’上。
    远山寺只有一片竹林。
    就是谢欲晚当初寻梨酒的那一片,也是今日他让她寻住持朗诵经文的那一片。
    一路上和尚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偶尔在山路陡峭之际提醒一声。晨莲在一旁搀扶着她,刚下了雨,山路并不好走,他们走的并不算快。
    走了许久,她正埋头看着脚下的路,就听见了一阵诵读经文的声音。
    惶然之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抬眸望去,入目是一片枯黄的竹林。才下了雨,夏日的阳光照在竹林之上,却映不出一点生机。
    第七十五章
    和尚还在前面走着, 她怔了一瞬,也跟了上去。
    到了竹林前,诵读经文的声音更清晰了些。她望着面前枯黄的一片, 想起从前晨莲同她说起这片竹林时, 还是一片郁郁葱葱, 还能挖到春日的笋。
    她同和尚一起站在诵读经文的和尚们身后,听着佛音,她也闭上了眼。
    许久之后,约莫是一个时辰, 住持才停下来。
    几乎是佛音停下来的那一刻,姜婳就抬起了眸, 她望向了面前的住持, 眉心微蹙。
    不过半月,为何住持似乎又苍老了数十岁。如今单单看主持面上的皱纹, 已经衬得住持像年过古稀的老人。
    姜婳未问出如此不合礼数的问题, 只是先行了礼。
    住持让和尚将其他诵经的和尚都带了下去,声音苍老道:“施主不必多礼, 同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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