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临心想,她前面说的都对,不过后面那句恐怕是假象。周光彦这人,从来就不是善茬,她会觉得他和善,说明他只对她和善。
    “他昨晚去金滩喝酒了?”宋临眉头紧拧,不由得担心起来,怕这厮又拿命作死。
    沈令仪回想,并没有在周光彦身上闻见酒味,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宋临想起来,昨晚赵晋组局,他要在家陪老婆孩子跨年,就没过去。
    想到这宋临放心了,有那些哥们儿在,周光彦想喝都没法喝,他们不会让他玩儿命的。
    宋临神情淡定,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语气稀松平常:“他这两年太累了,确实该好好休息,回头我劝劝他。”
    没走几步,宋临又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沈令仪。
    “分开这么久,你俩早不是一路人了,你清醒些,别又陷进去,对你对他,都不好。我和你姐就想着你以后能安稳幸福,以前的事儿,都忘掉吧。”他语重心长说道。
    沈令仪知道他是为自己好,点点头,小声开口:“嗯,你忙去吧,姐夫。”
    她关上门,心里乱糟糟的,站玄关发了一会儿呆,才上楼找沈令仪。
    沈小楼刚洗完澡吹干头发,见她来回来,关切问道:“昨晚怎么样?白星绮心情好些了?”
    沈令仪不敢说实话:“应该——好些了吧……”
    沈小楼知道白星绮性格大大咧咧,有什么烦心事很快就能消化掉,不像自己这个妹妹,只会压在心里难过内耗。
    她没再追问,坐梳妆台前开始护肤,嘴里跟妹妹发牢骚:“你姐夫真是一年比一年忙,元旦都抽不出空休息。”
    沈令仪笑笑,安慰道:“生意做得大,就是这样子嘛。”
    沈小楼叹气,拧上精华瓶盖:“算了不说他了,大过节的,提起他就烦。”
    沈令仪听这话里有话,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们吵架了?”
    沈小楼摇摇头,欲言又止。
    复婚后她跟宋临极少吵架,宋临什么都让着她,她通常也通情达理,不会得寸进尺,只是沈令仪回国后,他俩因为要不要阻止沈令仪跟周光彦见面这事儿产生了分歧。
    头两天沈小楼跟宋临商量,说自己想找令仪谈谈,怕周光彦从哪处听说她回来,又开始对她纠缠不清,打算劝诫妹妹一番,让她千万别心软。
    周光彦生病这事,沈小楼是知道的。
    不管妹妹和他过去有过怎样的感情纠葛,她劝也劝过拦也拦过,总归是妹妹不听话,非要跟他搅和。俩人终于分开,妹妹过上了全新的幸福生活,沈小楼便也没那么恨周光彦了。
    得知他生病,沈小楼更是觉得没必要再去计较什么。
    可现在妹妹回国,沈小楼不禁担忧,要是俩人又旧情复燃怎么办?就算妹妹没那个意思,万一得知周光彦身体情况糟糕,一时心软,同情心泛滥怎么办?
    沈小楼想给妹妹下死命令,不管回国待多少天,绝不许跟周光彦见面。
    宋临觉得她多虑了,周光彦整个人都是非常消极的状态,就算他还爱沈令仪,以他那种性格,只会把沈令仪远远推开,不想再耽误她未来。
    两人昨晚聊起这事儿,沈小楼气得红脸,宋临让着她,闭嘴再不说话,她心里憋着火,也不好吵下去。
    今天见着妹妹,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当了回恶人,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有件事我得多嘴提醒你几句。”沈小楼起身,走过去坐到妹妹旁边,“这次在国内待的时间不短,过完春节才走,这段日子无论如何得给我把心守住,可不能再跟周光彦搅和不清了。”
    沈令仪才从周光彦那儿回来,听到这话,心虚得避开沈小楼视线,低头小声应道:“嗯。”
    沈小楼不放心:“打今儿起还是别乱跑了,在家好好待着吧。”
    沈令仪哪里受得了,苦着脸撒娇:“我都二十四岁了!”
    沈小楼长长叹气,心里想,你二十四岁,周光彦还三十四岁呢,他这种段位的男人,要是又打起你的主意,你跑得掉么?高低还得再被伤一回,扒层皮是肯定的。
    “总之自己长点心眼儿,别同一个火坑来回跳。”沈小楼想起来就心累,不愿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房间。
    沈令仪心虚,不敢跟过去,默默坐在沙发上,琢磨着姐姐方才那些话。
    她很清楚,自己跟周光彦是再无可能了,姐姐的担心太过多余。
    沈小楼心情不好,独自下楼散步去。她走没一会儿,楼下门铃响起,沈令仪下去一看,金滩经理特意上门给她送大衣和包。
    她拿了包道了谢,生怕被姐姐回来看到,赶紧将门关上,跑回自己房间联系白星绮。
    昨晚到现在,白星绮没给她打过电话,微信上也没消息,她估摸是喝得太多,一直没醒。
    沈令仪虽然不喜欢梁晓这人,可不管怎么说,白星绮在梁晓那儿,肯定是安全的,就是不知道等她醒了,两个人会不会吵得掀翻屋顶。
    他俩在一起,很少有消停时候。其实白星绮和她挺像,当初白星绮也是不情不愿跟的梁晓。
    沈令仪给白星绮打电话发微信,那边没反应,她便放下手机去冲了个澡,头昏脑涨上床补觉。
    ·
    元旦公司放假,但周光彦不放。
    对他而言哪天都一样,哪天都必须加班。
    周光彦没去公司,回到住处,在书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中午王奇给他送午餐过来,他接过饭盒,让王奇以后节假日别送饭了,王奇告诉他,这是周小姐给自己下的死命令,没法不从。
    他回到书房,给周闻笙打电话,质问她干嘛总折腾自己秘书,王奇的命也是命,王奇也需要过元旦。
    周闻笙阴阳怪气夸他良心发现,说不需要王奇送饭也行,那就重新雇一个专门送饭的员工。
    斗嘴归斗嘴,周光彦心里清楚,姐姐是怕他不好好吃饭,也怕他吃的饭不够好。
    你来我往斗了一会儿嘴,周闻笙又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还是那句话,太忙没时间,趁周闻笙没来得及开口,赶紧把电话挂了。
    工作到深夜,周光彦才离开书房,回卧室休息。
    第二天上午,他拨通林然电话。
    沈令仪出国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跟林然关系都很僵,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肯先低头。
    直到有次周光彦例行体检,查出来胃的情况很不好,病情若是再恶化,与胃癌便只有一步之遥。
    那天从医院出来,回公司的路上,周光彦忽然很多事都想开了。
    半路他让司机调头,开去林然学校,到了学校门口,他给林然打电话,林然没接,他估摸着是故意不接,便又发了条短信,只有一句话——
    【哥那天不该揍你。】
    林然回他:【你想干嘛?】
    他让林然出来,一起吃顿饭。原本不抱什么期望的,没想到林然还是来了。
    他问林然想去哪吃,林然随便找了家面馆,点了份西红柿鸡蛋面。
    周光彦给自己点了份红烧牛肉面,外加一个卤蛋。
    兄弟两个埋头吃面,谁也不说话。
    等他们都吃完,周光彦才开口。
    “我可能活不久了。”
    他看见林然正在擦嘴的手蓦地一顿。
    林然之前一直垂眸,没看他,听到这话,片刻后终于抬起眼皮,望向他的目光复杂莫测。
    周光彦实话实说:“还没到最糟糕那一步,定期体检,一旦发现恶化就及时治疗。”
    林然默默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看上去压根就不想治。
    “能治早点儿治。”林然淡着脸说道,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
    “嗯,”周光彦点头,“饱了么?”
    林然:“嗯。”
    周光彦:“那走吧。”
    出了小面馆,兄弟两个沿着街漫无目的溜达,最后折回学校。
    林然走进校门又停下,扭头看着他:“该治还得治,别拖。”
    周光彦笑了,难得露出俩梨涡,冲林然点点头。
    林然没走几步又倒回来,停在他身边。
    “我要是你,就什么也不干,好好休息,调理身体。”
    周光彦听到这话,笑意更深,看林然的目光像看个孩子。
    他问林然:“你信命么?”
    林然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指了指脑袋:“怎么分个手,还把你给分傻了?”
    周光彦不气,仍是笑:“算命的说我活不过三十五。”
    林然算了算,那也没两年了。
    他纳闷,周光彦这人,看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怎么忽然搞起封建迷信了?
    他想反驳,又觉得周光彦其实很聪明,如果不是对自己身体情况有着清楚的感知,以及对那位算命先生有最基本的信任,以周光彦这性子,绝对不会信这话。
    怪就怪在,周光彦这种性子的人,竟然信了。
    林然好半天没说话,默默看着他,最后愤愤撂下一句“狗屁算命的”,疾步离开。
    其实这话,周光彦在心里已经骂过无数遍。
    他也不想信的。
    很长一段时间,通过吃药,休息,各种调理,情况没有恶化,但那种痛苦和虚弱一日比一日明显,无论做多少次体检也查不出缘由。
    渐渐的,他还是信了。
    一个星期后,周光彦又把周闻笙约出来,告诉她林然的真实身份。
    周闻笙比他想象中淡定多了。
    自从父亲出意外,又彻底看透母亲后,很多事情在周闻笙看来,再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周光彦说起林然身世时,周闻笙始终抱着胳膊,面无波澜倾听,偶尔面容一震,随即很快恢复平静。
    有一会儿周光彦心下暗自感慨,他们姐弟仨,淡着脸的神情,还真是越看越相似。
    等他说完,周闻笙沉默许久,开口第一句话是:“咱妈还不知道这事儿吧?”
    周光彦点头。
    母亲当然不知道,这要是知道了,就她那性子,还不得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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