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薛楠就出了门,薛凛护送。

    纪真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坐在车中,薛楠抱着手炉,又裹了裹棉斗篷,把厚厚的车窗帘子掀开一条缝,看着车边骑马随行的兄长,忍不住红了眼睛。今天是大年初一,哥哥今年二十九,熬过了二十八岁死劫。哥哥还活着,真好。

    赶着开城门的时候第一个出了城,马车终于在大觉寺山脚下停下,薛楠戴上面巾下了车,踏着山路上未扫净的积雪开始爬山。

    这时天还没大亮,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家中过团圆年,能在大年初一出门进香的,除非是有特殊情况。

    薛楠爬到半山腰的时候,下面开始有声音传来。

    纪真往下瞄了一眼,离太远看不清,却能肯定是显贵人家。

    薛楠咬牙加快了爬山速度。

    纪真给人递了一包参丸,加快脚步先上了山。

    薛楠不愧是将门女,到底没让后来的那两个华服少年抢了先,第一个冲进大觉寺正殿抢了头炷香。

    只是狼狈的很,应该是摔过跤,衣服沾了污渍,走路的时候左脚有些跛。

    慧远大师亲手把头炷香交到薛楠手中。

    两个华服少年不甘极了。

    薛凛则浑身冒着寒气。如果不是那两个混账追赶,妹妹不会险些摔下山。如果不是大伯母不顾情分把慧姐儿亲事抢先,家中也不会为了补救让妹妹来吃这种苦。

    薛凛知道大伯母恨他,恨他当年晚到一步没能救下大伯和大郎四郎。他又何尝不自责,若是他能再快一些,说不定就能多救下几个人。三郎和四郎还那么小,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二岁,没见过血的孩子,第一次上战场历练就折在了那里。

    可是,她不该牵连到妹妹身上,姑娘家名声何其重要。比妹妹低了一辈小了半年的慧姐儿先出嫁,外面不会相信是先晋阳侯的遗孀从中作祟,只会猜测妹妹有什么不妥,不然缘何堂堂侯府会长幼不分!可恨他们却什么都不能做,不然就是欺负寡妇孤女。

    薛楠在大殿中跪经。

    很快就有小沙弥过来在殿中多加了几个炭盆。

    两个华服少年烧了二炷香和三炷香,也跪了下来。跪了一刻钟想走人,看前面的布衣少女还在跪,就又不动了。

    半个时辰过去,布衣少女还在跪。

    “……”两个少年脸略白。

    一个时辰过去,布衣少女还在跪。

    “……”两个少年脸很白。

    慧远大师过来,在薛楠头上摸了摸。

    两个少年十分羡慕。得慧远大师摸顶,虽然没有任何仪式,却也十分难得了。

    薛楠跪经完毕,在小丫头的搀扶下艰难起身,转去后面客院禅房休息。

    丫头穿绸缎,小姐却是布衣,两个少年十分好奇小姐的身份。

    纪真没等薛凛兄妹,请动慧远大师之后就先回了城。大年三十在薛家过的,初一该轮到纪家了,办完事回去还能赶上午膳。

    纪真先出了门,早饭后木樨和胡石头就先带人去了纪家。饶是年礼早就送过,这次也赶了四辆车——虽说纪真自己都说不出来车里有什么。

    到了安远侯府,木樨先替少爷告了声迟到之罪,开始按照名单往各房派发礼物,只留了一些荷包等着纪真回来给府中小辈派压岁钱。

    纪真回城之后先跑去积水潭现挖了一坛早就忘在脑后的桃花酒,尝着味道不错,这才又挖了一坛拿去孝敬老爹。

    纪侯爷心情特别复杂。是人都期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是他们家的青胜蓝胜得太早太快了,完全没心理准备。

    忒尴尬。

    纪二叔外放六年知府回京做到四品少卿,自认是个能吏,现在却认为干得好不如读书好。正一品大学士,马上就能摘掉泥腿子的牌子变成清贵无比的书香门第。但是,但是被嫁出去了!纪二叔看一眼好不容易考中举人名次却有些靠后的儿子,恨不得把他塞回母亲肚子里重新生一回。

    纪曜领着儿子朝叔叔要压岁钱,至于自家父亲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只当没看见——看多了,早都麻木了。

    纪暄看着三哥,眼都不眨。

    纪真看看纪暄,叹口气,说:“前几天我被王铁嘴追了两条街,想必你们都知道。”陛下新封的崇文阁大学士纪真纪六元被御史数落得当街落跑,坏事传千里,估计这事儿全京城都知道了。

    所有人目光都有些微妙。

    纪真压低声音:“他们家有个闺女,家教自不必提,性子十分爽利,关键是能干,十二三就帮着管家。”说着瞄了纪暄一眼。

    纪暄脸刷一下就红了。

    纪·媒婆·真抹一把脸,无视掉所有人的微妙表情,低头抱了酒坛子,抠泥封。

    一群大老爷们自然不好讨论别人家闺女,不过纪侯爷很相信这个六元儿子的眼光,就决定稍后找母亲说说,再拜托一下二弟妹。

    一行人移步内院。

    荣禧院正厅,郑氏端端正正坐在老太君下首,目光却自始至终都看着门口方向,听到通报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纪真进了门,先给众人团了个礼当做拜年。至于礼物,木樨早就着人送到各人手上了。

    所有长辈都很慈祥,几个大些的弟弟妹妹态度也恰到好处的亲近中带着敬畏。

    想起当初进京的情形,纪真低头一笑。

    郑氏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个被他弄丢的儿子,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

    虽然有些惊讶郑氏出现在这里,纪真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像一个被嫡母残害过的庶子在孝道面前面对嫡母最应有的样子,疏远冷淡,恭谨守礼。

    实在不愿面对郑氏和纪暄愧疚的目光,用过午膳纪真只待了一会儿就告辞了。理由都是现成的

    ,给崇文馆做策划。

    纪侯爷也知道纪真被皇帝坑得厉害,不敢耽误儿子的正经差事,只好早早放行,只说初七老太君过六十整寿让他早些过来。

    儿子走了,郑氏的精气神儿一下子就没了。心心念念盼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见到儿子一面,却连儿子一个目光都没得到,话也没能说上一句。儿子走了,郑氏看着满屋子送不出去的衣服和鞋子,整颗心都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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