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重峦倚靠在古桥的铁栏上,脚下是潺潺的流水声,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海德堡城堡,还有一点哲学家小径的剪影。历久弥新的气息里,这仿佛能抓住的当下,对她而言,重新充盈着波折后的大梦当归。
    然后她转回身,沿着来时的路退去,在桥头迎面遇到,是看见她身影后停下的储时。
    祝重峦疑心是自己日有所思,大概是花了眼,在停驻十多秒后,仍是储时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像是突然潺婉缓和起来的时光流动,得多使她在顷刻之间险些泪盈于眶。
    彼此对立,最终还是储时先走到她面前,“你为什么不叫我?”
    储时隔得太近,属于他身上的柑橘调气息在逼仄中涌来,祝重峦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好几步,躲闪着他落下的专注目光。
    储时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再退后很危险。”
    祝重峦在储时怀里微微仰起头,突然之间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储时确定她不会再动后收回了手,“我处理了在柏林研究项目的事,现在才来得及过来找你。所以你是又准备撇开我自己处理吗?”
    祝重峦有些不自然起来,“储时……我想你并不知道发生……”
    储时打断祝重峦,“我先去了医院,见到了你曾经的教授,他告诉我你可能的路径,幸好我岔过来在古桥看见你了。”他顿了顿,“你连号码也不给你助理留吗?”
    祝重峦幡然想起这么多天太忙,连在德国的新电话卡号码都忘记告诉杨舒唯了。她来不及解释这一切,脑海里循环的全是季青临和储时的谈话。他承认季青临才是最了解、最接近他的人。既然季青临放弃了前程锦绣,那她也值得留在储时身边。
    可储时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祝重峦迟疑着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储时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你为什么要重新考虑结婚?”
    祝重峦抬头看他,“我是让你重新考虑结婚。”
    储时没有片刻犹豫,“从我提出来的那一刻就是我充分考虑后的结果。”他的面色有些犹疑,“是你不愿意了吗?”
    祝重峦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没有不愿意。”
    储时的眼里逐渐弥漫出讶异,祝重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多冲动。她迅速思考着解释的措辞,在措辞还未厘清时,储时已经先开了口,“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
    祝重峦摘下耳机,“好。”
    下午的时光很缓慢,咖啡馆里除了大提琴和钢琴混奏的音乐声,就只有零散交谈的人声。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行人接踵,逐渐阴沉的天色与匆匆远去的身影,很容易使人陷入一种情绪的迷雾——你现在所注视的人,或许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那当下你见到他的意义又是什么?
    祝重峦其实并不喜欢喝咖啡,但在这个令她手心都出汗的氛围里,她唯一能作出的不违和的掩饰性动作,就只有喝咖啡。
    储时大约是抛下工作来的,在接完第三个电话后,祝重峦的杯子已经见底,储时也终于开口,“你可以跟我提条件的。”
    祝重峦一愣,她突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悲伤,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抬头看储时,“什么条件都可以吗?”
    储时对上她的目光平静深沉,“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祝重峦喝完杯中最后的咖啡,她靠向身后的椅背,转头看着窗外。雨点渐次落下,直到视线逐渐变得不再明朗,才回过头,“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喜欢过谁?”
    储时顿了顿,“没有。”
    祝重峦环起手,“你看,我是个感情极度丰沛的人,而你不是。”
    储时却没有再回答。
    这是意料之中的,他一向规避感情二字。
    祝重峦也平静下来,“所以你迟早会把我跟别人也划等号。”
    储时开口,“所以你其实是希望要一段有感情的婚姻吗?”
    祝重峦勉强笑了笑,“听起来匪夷所思吗?”
    储时想了想,“如果你有其他的人选,我们可以到此为止。”
    祝重峦长长叹口气,咖啡馆外的雨势变大,低头快步行走的人与撑着深色雨伞的人身影交错,湿漉漉的道路变成了深黑色,建筑墙面被浸湿成很多深浅不一的块,这些阴霾中的景象格外令她低沉。
    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她轻声说:“我不会再有了。”
    储时搅了搅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我确实应该再多了解你一点,再让你作是否结婚的决定。”
    好几年后祝重峦回想起这句话,才发觉出不对,原来他们之间从开始就误会重重。
    当下的祝重峦坐正了些,“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储时的手随意搭在桌面上,看着祝重峦示意她继续说。
    祝重峦看着储时,“在你还没有把我与别人划等号的前提下,或者在我还是以个人追求为先的前提下,我们仍然可以进行既定的规划。”
    储时点头,“同意。”
    即使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祝重峦仍然没有感觉轻松,甚至好像把自己陷入了更深的哀恸中。她以为陪伴要比触不可及好,但在每个寂寥的深夜里,她都能清晰感受到无底的蚕食,她最终懂得人是一个贪欲的承载体。
    她怎么可能,日夜与他最近,却又忍得住一点都不触碰?
    雨水终于冲刷上了窗玻璃,将视线中的万物杂糅起来,暗沉的天色下只能看清道路上鲜红的车灯光芒。
    储时想起了什么,“对了,之前忘记告诉你季青临的事了。”
    祝重峦及时收整好心绪,“现在可以说。”
    储时尽量轻描淡写,“那天晚上她失足从楼梯摔下去,后来又出了一些事,所以我在医院待了一整个晚上。”
    祝重峦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她好想追问下去,想知道她不存在于他生命的这么多年里,这个陪着他度过十数年岁月的季青临,他们有过怎样的纠葛,现在又彼此拥有什么样的回忆,又是为什么明明他承认季青临与他最合拍,却又从万千外人里卷进来一个她……她真是有好多想问出口的话,却又清楚知道,这不是储时会希望她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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