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总是比旁处不同,有慕容成玉的地方格外阴暗,关之檀支着下巴,身穿锦朱凰羽云纹袍褂,在车厢内透过木窗往高处望去。殿筑雕刻精细,庄严肃穆,气势恢宏。宛如一座矗立在大地上的遥遥天宫。女帝所在的朝殿大多以黄金和璀璨的宝石装饰外壁,熠熠生辉,彰显奢华。
    每次关之檀路过都要感慨,慕容成玉真会投胎,先女帝给她留下的财富国城不可计数,财力雄厚到深不可测。这也是永凰王朝绵延不绝,邻国具畏的缘由之一。
    今日入宫她穿的正式端庄,将头发挽成朝云近香鬓,几枚黄金云翠点缀其中已是不可直视的绝色冷肃。
    从东门进来后,女帝身旁伺候的侍人远远迎来,随候在车旁,低头屈膝道:“奴参见隆昌王,王爷万福。”
    “嗯。这么急?”
    “是,陛下在长乐殿等候您。”
    “带路。”
    “是。王爷。”
    【长乐殿】
    扑面而来的冷香让关之檀微蹙眉,她跨步迈进后,见中堂未有人,侧面传来声音。
    “隆昌王。”夲伩首髮站:y ehu a4.c om
    “慕容成玉。”她回了个直呼大名。
    “你这张嘴。”里间矮桌前的女子起身,掸了掸前褂,低声骂道。随即掀开纱帘,露出女帝的面庞。她看着年岁不大,但眉眼中常有沉静愁思,故显得老成持重。面容白皙,唇色微淡,发尾略带枯黄。五官周正,称不上貌美,却清秀平和而易使人感到亲切。凰袍加身,更为她添了几分天女廓然。
    关之檀扫了眼这从小一起长大的曾最亲密的朋友,轻点头算是行礼。
    “坪洲事大理寺已接手审理,明面上算是事毕。”
    “暗地里的事已派人追查,目前已有眉目,预计半月后可收网上报。”
    “护送安国王子来永凰的使臣们已死,我查出动手的是辽国密探,目的在于破坏安国与永凰联姻。安国与辽国近日往来甚密,安国国主动心思另择木栖也算情理之中。”
    女帝静静地听着,二人对向而站,皆身量颀长,身穿华丽精致宫服,一人如晚霞朝阳般绝色妍美,一人如深谭晨风般和煦柔静。
    “辽国国主最近动作频繁,狄牧已归,她至少能安分点时日。”慕容成玉道。
    关之檀摇头,她整理了这一路上的思绪,谨慎道:“西宁来的消息杂乱,虽然辽国国主自你登基后便时常离心,但如此大胆的行为还是在近一年。辽国皇宫内未有颠覆变动,国力、百姓、军队皆与从前无异,她这番举动让我觉得很可疑。”
    慕容成玉:“安国不成气候,辽国捆住它不过是为了在与狄牧对战时多几分胜算。”
    关之檀:“还有西泾国。如果安国真的投身辽国,与西泾化干戈为玉帛。那辽、西泾、安三国合力,西线突围,重担全压在狄牧将军身上。虽不至被攻破,但绝对是场恶战。”
    “安国地处险要,若是开战定是双方皆要抢夺的战略要地。”
    慕容成玉点头,沉思半晌,道:“安国此番态度并不明确。将四位王子送来已表决心,若它真与辽国有染,那便是走错了棋步,将沦为弃子。”
    “据我对安国国主的了解,此人心机颇深,言行不一,若想知道她最真实的想法只能逐步试探。但此人,并不愚笨莽撞,而且爱民如子。”
    慕容成玉笑道:“是啊。若非心有沟壑,如何在强国夹缝中生存。”
    “王子们呢?”正事告一段落,女帝随口提起。坐下为对面的隆昌王倒了杯茶水,示意她放松入座。
    关之檀落座,扶起杯盏将翠绿清淡的茶汤送入口中,浅笑道:“皆在里寺客馆。”
    “南飞雁如何?”女帝单独提了他问。
    关之檀神色自若,淡定稳重回道:“也在客馆。”
    答非所问,慕容成玉暗骂,轻轻嗤笑道:“谁问你这个了?”
    “哦,不是问他在哪吗?”她还在装蒜。
    慕容成玉摆明道:“他这个人如何?”
    这是非要在她口中套出什么了,关之檀遥遥远望,看向女帝背后的那副潇湘卧游图,故作沉思,随即道:“臣不敢妄自评判皇夫,还请陛下恕罪。”她一副就是半个字吐不出来的无赖王八样,慕容成玉虽不如她聪明敏捷,但深知她的秉性,这死模样定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她轻含茶水,慢条斯理落入喉中。将关之檀的神色囊括眼中,不声不响的越了话头。说到她的王夫孟玉竹,又说到她整日留恋青楼,民间评语甚低,让她谨言慎行。又说一路上也不知体恤大臣,当这些京官是皮糙肉厚的江莽人士颠簸折磨,非要日夜兼程的赶路。
    关之檀听的耳朵又起了茧子,她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貌美女子支着下颌数着杯盏中浮着的螺形茶叶,越听越困,她换了个手继续支着。无奈打断道:“陛下,我能回家了吗?刚进京就被您召见入宫,我连家门还没迈入。”
    虽然王府冷清,但也比这深不见底的皇宫强。
    “咳咳。”慕容成玉一咳嗽关之檀的耳朵就竖了起来,这是她做坏事之后准备狡辩时惯用的开场白:一声抱歉的咳嗽。
    她忙爬起来,机敏的向四处望去,见没人她才放下半颗心,快快礼貌抱拳行礼,不等慕容成玉说话就要告辞。
    “有事您吩咐,任你差使,我先撤了。”
    “哎。关之檀。”她装作没有听见慕容成玉在背后喊她,双腿交替,跑的飞快然而在门口就被太后宫中的侍从们拦下。她无语凝噎,回首看长乐殿中远远站立的女帝捂唇轻咳,歉意颔首。这歉意在关之檀看来,是八分看戏,一分恨不得她倒霉,还有一分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反正毫无歉意!
    关之檀已被众侍从拦下,要请她去蓬莱殿。
    她说呢,慕容成玉发什么神经拖着她讲半天废话,原来是为了给那人递消息,好让他派人来堵她。明明入宫的时候已足够隐秘,原本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宫——
    “王爷万福,太后请您去院中一叙。”说得倒是客气,几人堵成人墙拦她。
    “这天气。”她抬头示意这些侍从看看,都飘雪了,去什么高处冷清的蓬莱殿。“这么冷本王要回府和王夫温存了。”她摆手示意让开。
    侍从们为难,下意识的拦的更紧,生怕她在眼皮子底下溜走,若是没能将王爷请去,太后会发火,到时候遭殃的还是他们。
    “得罪了王爷!”他们纠结了一瞬,然后就干脆利落的将她双手、双脚捆住,小心的将她抬到软轿上,几人如风一般将满脸愤怒、无语的隆昌王运到了蓬莱殿。
    而身后慕容成玉远远望着,偷笑着轻咳了声。这宫中无人敢动身份尊贵的隆昌王,但有一个人可以,便是太后上官清。毕竟能拿捏权贵的是更疯、更高的权贵。
    【蓬莱殿】
    蓬莱殿如名,像仙境般的宫殿独树一帜,在金碧辉煌的宫中保留素雅、高洁的楼宇宝地。高悬的宫殿建筑云雾缭绕,琼楼玉宇,色调古朴清雅。
    前殿流水潺潺,院中一颗巨大的树冠隆起,积雪挂在棕黑的树枝上显得纯美白净。
    太后为人低调,蓬莱殿来客甚少,这是他的私人领域,没有人可以轻易踏足,就连与他血脉相连的陛下要找他,也只能与他在前殿会面。
    被一路颠过来的关之檀望着诚惶诚恐的四个侍从,咬牙切齿的揉了揉腰,想出言呵斥恐吓,那几个人虽面上窝囊,干的却都是杀头的大胆事!
    罢了罢了,跟他们计较什么呢。该与计较的是这蓬莱殿的主人。
    她下轿,抬眼望去,原来这几位竟把她运到了院中。
    干脆再走几步直接把她送到上官清睡觉的床算了。真是人才。
    里间听到声响就打开门的侍从回避一侧,上官清站在屋里与院中的她对视。她发鬓微乱,在冷风中缓缓拂动,眉宇郁气,双颊薄粉,脸蛋被冻得素白。她望见他后,像是没看见似的低下头继续整理着宫服,漫不经心的伸脚踢了踢石头上的落雪。院中美景凡凡,皆不落她眼。
    “有啥事啊,太后。”她朗声道。
    真没有规矩,上官清想。
    “过来。”他没有感情道。
    关之檀撇嘴,虽然不高兴但还是走了过去。他是太后啊,她只是个小小的王爷。
    她在两步远站定,不进屋,不看他,不高兴。
    上官清想,她真的总能气到他。
    “进来。”
    “不进,太后内室,于理不合。”上官清听闻,简直是挂不住微笑。恨不得立刻将她的眼睛剜下来,把她的手脚打断就囚在内室,日夜折磨。
    可他面上还是一副高风亮节,霁月清风的模样,甚至语气更加温柔诱道:“若是进来,此次出京赏赐翻倍,若是不进来,往后你为她办事皆是白干。”
    这个她指的是当今圣上,他真干的出来这事左右圣上旨意,将她的努力付诸东流。白干?白干!?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出京一趟危机四伏、火中取栗,他居然还要把赏赐砍了。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我进来了。”她耷拉着脑袋迈进内室,懒哼了句。真他吗是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上官清满意了,虽然他仍一副波澜不惊,温柔得体的模样,但关之檀还是从他的狐狸眼中发觉微翘的弧度。真是有病,她腹诽。
    接下来的流程她烂熟于心,无非就是问她这一路遇到些什么人,去了几次青楼,像她爹一样唠唠叨叨,说外面的男人不干不净她是真不挑,又说什么时候打发满春楼的花魁回乡,他说废话的功力比慕容成玉还牛。
    “你在听吗?”如溪水般悦耳动听的男声落在她耳朵中像罗刹索命,好似下一秒她的脑袋上就被刀剑架着。
    “在,在,在听。”她立即回神,端起茶杯遮了遮困的渗出泪水的眼角。
    “我方才说什么?”他追问。
    “说要和夫君琴瑟和鸣,多陪他回孟府。”上官清听见她的胡编后,抑制住冷笑,神情越发冷淡,嘴角的弧度下了两分,几乎看不出在笑了。
    他什么时候说过!?还跟夫君琴瑟和鸣?还多陪他?这是她的心里话?她与那孟玉竹何时这样好了,下面的人光拿钱不做事?
    夫君!夫君!夫xxxxx的君。就凭那孟玉竹还想和她琴瑟和鸣?痴心妄想,做他的春秋大梦!
    再开口时他毫无破绽,如长辈关切般浅笑叮嘱道:“妻夫和睦是一码事,但最重要的还是国事,不可拘泥女男情长。你心善,但若是他这王夫做的不好,也要狠下心来管教才是。”
    关之檀听的要笑疯,他这从牙根里挤出的妻夫,还有那面上关切,实则挑拨的话术,简直直白到当她是傻子。
    “是。多谢太后关心。我与玉竹心系彼此,他性情和顺,为人聪慧,有他把持王府,我才能放心出京办事。他是我不可多得的贤内助,我极珍惜。”
    如果生气到极点会冒烟,那上官清此时的头顶应该烟雾缭绕。探子不是说他们一向不和,她时常冷落孟玉竹,怎么在她口中二人关系亲密,真xxx的琴瑟和鸣起来了?!他气的要发疯,但还是按耐住,连多留她的心思都淡了。打起精神道:“那你回吧。”
    “虽然本宫这备好了饭食,今日令厨房做了蜜渍豆腐、洒蒸鸡、炊太极虾皆是你爱吃的。”他的语气低促,倒豆子样把菜名报出,就想让她出言说要留下。
    乖巧听完报菜名的关之檀点头,乖巧道:“不了太后,我更爱吃玉竹做的菜。”
    好,好,好。上官清心中连道三声好,望向她的眼神跟淬了毒似的。关之檀早移开目光,大迈步往外走去,甚至走到门口还好心的回头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素白手指紧捏椅把的太后。
    然后无比乖巧软声的建议道:“太后下次召我来可以别那么粗鲁吗?我的腰被颠的生疼,这可不利于王府开枝散叶。对吧,太后?”
    上官清听的心肺都要炸了,这混蛋玩意三句不离那档子事,脑子里除了孟玉竹、花魁、逛青楼、听窑曲、救风尘,什么都没有!
    今日接她的侍从呢!都过来领罚!不是让加了软垫、靠背吗?!
    众侍从:
    众侍从:青天大老爷啊,软垫、靠背厚的都能让人弹起来了。这还能疼啊?!尊贵的太后,睁开眼看看吧,哄骗您,故意惹您生气的从头到尾都是隆昌王啊。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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