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刚。
    姜落原本沿着小路往堤口这边走,却听一个惊雷落下,暴雨倾盆而至。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从包里拿出油纸伞,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山路泥泞并不好走,她有些后悔抄近路了。尽管她已经尽可能地将每一步都踩稳,但还是猝不及防地摔了一跤,这种东西只能防得住八成。脚下的泥土像是进入了狂欢,配合着疾风骤雨将她环抱在内,让她往下滑出去好一段距离,滚进山林里。
    人摔了,伞也丢了。
    姜落干脆就坐在地上,揉了揉自己被摔疼的膝盖,思考着该往哪里走。本来摔一跤不打紧,只是摔到了另一个方向去,她就不知道怎么走了。简言之,迷路了。
    暴雨来得更猛烈了,没有了伞的遮挡,脑瓜子被冷风吹得生疼,眼睛也睁不开,四肢凉得很快,她并不期待回温。随手找了木棍撑着,姜落又站了起来,杵着木棍一步一步往上走。既然是从上面摔下来的,往下又看不到尽头,那走回去总没错吧。
    肆虐的暴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冰冷的雨点打在身上有些发疼,让她喷嚏连连。不知怎么的,她想到了披风和手炉。但很快她就将这些想法抛出脑中,这些东西越想越冷,不如不想。
    姜落搓了搓冰棍一样的手,不起作用反而有些痛,她缓慢而艰难地前行着,直到听见了水声。
    远处有水声,听不真切,但一定有。她没有往山洪那个层面想,只以为是山泉又或者其他的水沟。
    拨开树叶,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她看到了堤口的同时看到了一旁滚滚的洪水——那附近好像有人。
    有人的话,总能问个路吧。
    她这样想着,就朝那个人走过去。远看的时候只是一个人影的小点,再走近一些,也不过脑袋就是脑袋,手就是手,看不清样貌是何。
    那人似乎也在朝她走来,还喊着什么——雨声太大了,又有山洪在旁,听不清。
    下坡的路不好走,而且雨天道路湿滑,她走得更小心了。
    距离在慢慢拉近,那身影有些熟悉,想到那个可能,姜落不由得紧张起来,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想破了无数可能也想不通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出门多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她也不是没认错过。
    姜落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心跳,更加将注意力放在脚下,避免摔跤。
    距离更近了,近到她能看清面前人的脸。
    只是对视的那一刹那,姜落呼吸一窒,连伸出的指尖都停顿住。
    她甚至听到了那个亲密的称呼。
    落落。
    久别重逢的声音。
    很久没有听到那样清泉一般的悦耳声呼喊过她了。姜落一时怔住,就在她身体微微前倾,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伸指尖就可以触碰到的距离,被呼救声打断。
    这样的情况下只可能是呼救,不用回头就可以辨认。她看到他急忙给自己指了个方向,说那边是安全的,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那边去了。姜落知道他去救人了,自己也要保护好自己不给他添麻烦。
    雨幕密布遮蔽大地,只听淅沥声和轰隆雷鸣,树林里雨水汇成溪流,洪流奔腾向低处。
    姜落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前走,刚走了一段距离,便听到不远处的树上有哭泣声。融进暴雨声中,几乎是哭一声,就被盖过一声,幸好她杵着木棍走得慢,才不至于错过。
    她往上面看去,果真有一个女孩正抱着树干就要滑下,身形被周围的树叶遮住,不仔细看还看不到。女孩的身体已被浸湿,浑身止不住的打颤。那树离洪口的距离不近不远,若是顺着滑走,滑进浪中,那可就危险了。
    姜落一步扒着一根树干,顾不得自己摔了几跤,稳住身形就朝前去,眼见那女孩还在不断往下滑,若是迟上一步,后果不堪设想,她又加快速度,一连滑了几下,所幸还能向前。
    就在最后一段距离,女孩以为自己要摔下去的时候,被人接住。
    接得不算稳当,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缓冲地摔在姜落身上。姜落的双手已经用来完全抱住女孩,没有多余的地方去抓其他支撑点。两人抱在一起直接往旁边滚去,失重的感觉让女孩害怕地大哭。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也不知道滚到哪去了,染了一身污泥还是其次,倒是浑身疼得明显。
    不过也有好的地方,那就是雨停了。这场暴雨急促地来,又急促地走,实在像个闹脾气的娃娃。
    姜落轻轻放稳还在哭泣的女孩,先让自己站起来,敷衍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些许疼痛还能忍住,不至于到了瘸着的地步。她问,“你还能走吗?”
    女孩尝试着站起来,但也只是能勉强站起来,不过哭声止住,只是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
    姜落抱着她走,由女孩指路,两人在滂沱中相互依偎,慢慢寻着路来了。
    此时天光大亮。
    严佑几欲落泪,顾不得一切就抱了上去。两人之间充斥着污泥的味道,却没人松开手。直到姜落抱在怀里的女孩打了喷嚏,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严佑才不好意思地放开。
    老妇人从姜落怀里接过小孩,一口一个宝贝的喊着,总算是心定了。周围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开始窃窃私语,“什么情况啊……”
    “不知道啊?没见过这姑娘,不是咱们莞溪的……”
    “严大人刚刚抱她了……肯定关系不一般……”
    “有点像……严大人家里画像上的人……”
    严佑轻咳一声,眨眨眼掩饰自己的眼红,迅速亡羊补牢般拍了拍自己脏兮兮的袖口,站在姜落身边左看右看,又不好贸然去掀她的衣服,只能是焦急地发问,“哪里受伤了?疼不疼?”
    姜落歪着头打量他,似乎在斟酌第一句该讲什么,但是她什么也讲不出来,甚至静不下心来分辨他的眉眼,最后,她放弃挣扎,只是喊着他的名字。
    “严佑。”
    仅仅这样,就很安心了。
    “我在、我在——你有哪里不舒服吗?”严佑急忙应着她,生怕漏掉她任何一个字。
    身上的疼痛暂时抛之脑后,姜落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我伤得还挺严重的,不过我知道怎么治。”
    “你说,我听着呢。”严佑身体微微前倾,俨然一副认真听取的模样。
    “我悄悄告诉你哦。”姜落也凑了过来,从远处看,就像是两人在咬耳朵。
    “我这个伤啊,要药引,你知道药引吗?”
    “知道。”
    姜落又凑近了些,认真道,“是人的心头血。”
    “……”什么乱七八糟的——?
    也许问问沉妙瑜,他就知道了。
    严佑并不怀疑姜落,而是短顺地怀疑自己孤陋寡闻,马上就信了,“那要谁的才行?只要是人的就可以吗?我的行不行?”
    回应他的是姜落的笑声。
    久别重逢的笑声,依旧温和的眉眼。
    让他想起了和煦的春光,垂落的柳条,还有院子里沙沙作响的风声吹动。
    吹动着心上人的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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