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禾在后宫谒见越青璃。太后已然收到赵承歌死讯,但未流露任何伤心之色,而是坐于窗边,身着凤文锦帔,手捧一盏青茗,漫不经心地品鉴。身后的楚迦琰正替她收拾行囊。
    “母后,你要去往何处?”赵嘉禾皱眉问道。
    “山河尽头,云生之地。”
    赵嘉禾瞥了一眼楚迦琰:“若无权势傍身,你还指望这些人忠心于你?”
    越青璃放下茶盏,托起下颌,眉眼欣欣地道:“你该庆幸,我并未贪恋权势。”
    赵嘉禾冷哼:“他若是背叛你,我给你换个更听话的。”
    楚迦琰手下动作一顿,出言道:“陛下请安心,小人对太后娘娘之心,日月可鉴。”
    越青璃抿唇一笑:“我要是连这些人都管不好,便白活了这些年。”
    赵嘉禾挑眉,纤长手指轻缓摩挲,低喃:“我希望你能陪我些日子,尤其是这几年,吴国内忧外患不止……”她在人前向来强势,少有示弱,如今就像一只乞食的幼崽,目露希冀地看向越青璃。
    越青璃笑意一凝,缓缓摇首:“这是你选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
    赵嘉禾反问:“这难道也不是你为我选的路吗?”
    越青璃反驳道:“我只是递给你一个选择,而你从我手中接过这个选择。”
    赵嘉禾垂首,抿住了唇,默然许久。其实早就能猜到她的回绝,只是心中总会有些许的期盼。万一呢……
    “你……不会为我留下?”赵嘉禾收敛面上的失望,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问道。
    “我不会为任何人留下。嘉禾,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你应该吸取教训。”
    赵嘉禾的手攥成拳,关节泛白,复又松开:“我已经知道错了,亦付出代价了。”所以她下令杀了江昱,来为争权夺势铺路。
    “嘉禾,你还没理解。你不是错了,而是你选择了皇权霸业。江昱的死,是你的选择,不是你的代价。他对你而言,不是珠玉,仅仅是个选择罢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心中有我吗?”赵嘉禾对上她的杏眼。为何看上去温柔婉意的女子,似乎没有长心?
    越青璃低笑:“我以为你知晓。”
    “身为父母,难道不爱自己的孩子吗?”赵嘉禾问,眸中有零星的委屈。此刻,她不是帝王,越青璃也不是太后,她们仅仅是一对普通的母女。
    越青璃抬手,轻抚过赵嘉禾的云鬓,轻语:“你要知道,这世间之人生儿育女并没有多么高尚,许是迫于家族亲眷的压力,许是害怕垂暮之年无人伺候,又许是鱼水之欢的意外。许多人并不期盼孩子的到来,只是为了让自己喘口气。”
    “那你呢?”
    “我亦是。”越青璃不假思索地道。
    赵嘉禾眼角一涩。明明在六年前就已知晓答案,但听到她亲自回复,心中还是如刀割般难受。
    “你可曾想过我曾是个孩子,我也渴望父母的牵挂和宠爱。”
    “你总会长大的,不是么?没有人永远是稚儿,终要独自面对风雨。”越青璃握起她的手,“所以,你要爱自己,你自己是此世间唯一可以全心全力爱自己的人。连父母都不可靠,莫要指望任何人。”
    赵嘉禾抽出手,默然不语。她曾经那么信任母亲,以为母亲哪怕久困于深宫,也始终牵挂于她。后来,她明白了,她亲爱的母亲甚至连伪装都不屑,用最残忍的方式让她窥见这世间血淋淋的真相。
    越青璃亦收起手:“你不用难过,至少我是坦诚的,我不需你为母爱反馈我什么,你也不用觉得生养之恩重过泰山。将你带到世间,是我的选择,但想要成为怎样的人,是你的选择。你是自由的,我只不过替你引路。不是因为我是你的母亲,而是你我同为女子。”
    越青璃葱指轻拈,将茶盏举于半空中:“祝你一展宏图,祝你光辉灿烂。”
    她笑靥盈盈,清眸流眄,诚心祝愿。
    赵嘉禾喉间一哽,许久才道:“我向你保证,你日后所踏之处,皆会是吴国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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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的吴王宫格外阴冷,星辰寥落,朔风凛冽,刮得檐下六角宫灯明灭不止。
    赵嘉禾披麻戴孝,跪坐在金丝楠木的棺柩边,为先王守灵。她身边簇拥着一群黑衣傀儡,腰间别刀,为她挡住风寒的侵袭。
    少刻,大门敞开,侍卫领着姚子朝进入殿中。
    一身素衣麑裘的少年跪拜,侍卫退出大殿,又阖上了大门。
    “小贱狗拜见主人。”姚子朝恭敬地道。他的主子成了大吴至高无上的王,而他是吴王独一无二的小贱狗。
    “嗯。”赵嘉禾颔首,向他招了招手。
    姚子朝跪着挪动身子,最终趴伏在赵嘉禾身侧。
    赵嘉禾抬手,捏了捏精瘦的腰肢,硬邦邦的,并无几两肉。
    “你父亲如何了?”赵嘉禾问。
    姚子朝被捏得生笑,侧身倒在地,手攥赵嘉禾衣角,扭股糖似的粘在她身上。
    “回陛下,父亲本来卧病在床,听闻陛下继位,口吐鲜血,如今还在休养。”
    赵嘉禾颔首,双手捧起他的脸,对上他那双东珠般莹润的明眸:“小贱狗,想不想当官?”
    姚子朝心下一震,眉花眼笑地道:“想。”
    “那就回去劝你父亲病退。他若是告老,我便为你在金部找个要职。”
    姚子朝敛眸。劝服父亲可不易,但泼天权势在前,不就是要靠博么?他抿了抿唇道:“好,父亲年迈,身子羸弱,确实该告老了。”
    他抬起手,指尖勾了勾赵嘉禾的麻布腰带,赵嘉禾握住他的手,在他细腻手背上反复摩挲:“我在丧期。”
    姚子朝指尖滑落,蜷起手指,握紧成拳:“是小贱狗错了。”
    赵嘉禾揉了一把他的乌发,轻语:“去吧,手段做得干净些,别叫人抓到把柄。”
    “好。”姚子朝仰首,清隽的脸庞埋入赵嘉禾的手中,朱唇在她手心厮磨,最终化为长长的轻叹。
    “小贱狗告退了。”姚子朝起身,而赵嘉禾身形未动,出神地望向棺柩,眸色幽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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