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醒道:“儿臣知错。”
    陛下哼笑一声,没有多言, 接着之前的故事叙述。
    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寒丹极度伤身,可致女子不孕, 所以皇后才会在嫁给陛下后多年无所出, 这也正是大长公主希望看到的。
    大长公主虽然如愿嫁给了镇国公,但为人妻子, 怎么可能不知道夫君心中真正住的人是谁呢?
    原本她还可以当做不知道, 不去想,可是那个女人竟然阴魂不散,死前还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旧情人,这是什么意思?想让她的丈夫睹女思母,再也忘不了吗?
    她想过把那个孩子送走,只要随便找一户殷实的人家, 她有把握能说服镇国公, 但她最终选择了把孩子留下, 当做他们自己的孩子养大。
    一来, 她这么做,能使她的丈夫越发感激敬重她,觉得她是一个体贴大度、善解人意的妻子;
    二来,她可以把这个讨厌的孩子放在眼皮子底下,避免将来再闹出什么她不想见到的意外和风波。
    最重要的,是她在受到丈夫的感激之余,还能光明正大地对那个女人的孩子下手,比如给其服下寒丹。
    这是她在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如果先帝没有定下亲事,她或许还不会这样做,毕竟镇国公和长公主的嫡女就算于生育有碍,也没有哪个婆家敢嫌弃,但皇室就不同了。
    她身为公主,深知皇室最看重的就是子嗣,皇后难以有孕,固然可以抱养妃嫔的孩子,但在宫中的生活也会变得艰难。遍阅史书,有哪一个无子的皇后能得善终?
    且如此一来,她就能在后宫安插人手,比如贤妃,就是她精挑细选的阮氏族女,专门送进宫去生孩子的。免得皇后生下自己的孩子,脱离她的掌控,并在将来的某天得知真相,同她秋后算账。
    唯一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陛下对皇后的情意。
    先帝定下这门亲事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年岁尚小,不通儿女之情,长大后看着也是个冷心薄情的,不耽于此,万不料一见红颜误终身,险些为其闹下一场兄弟阋墙。
    为了让皇后怀孕,陛下把能做的事都做了,招揽天下名医、搜罗奇药异方、修观立庙积福……甚至求到了三清殿灵微真人处,最终成功使得皇后怀上了身孕。
    真定大长公主岂能容许皇后把这个孩子生下,过上平安和乐的日子?
    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给对方服下了寒丹,这样就算皇后有了身孕,也很难保住这个孩子。
    但她还是不敢托大,皇后有喜的消息才传出,她便派了一名歌女去接近信王,使其怀上信王的孩子,未雨绸缪。
    果然,皇后的这胎虽然弱,却很稳,太医都说能保得住,一旦顺利生下,她的如意算盘就打不响了。
    大长公主于是收买了王太医,命其假告消息,私下欺骗皇后腹中胎儿已死,又从宫外找了一批大夫,施以同样的手段,加深皇后的确信和不安,顺理成章地推出偷梁换柱之计。
    在皇后生产当日,她把歌女生下的孩子带入宫中,扼死皇后的孩子,李代桃僵,就这样用信王之子替换了六皇子。
    陛下的故事讲完了。
    “这个故事如何?”他似笑非笑地询问。
    阮问颖深陷于震惊之中,一时忘了答话。
    皇后……居然不是大长公主的孩子……寒丹也果真是大长公主给她服下的……这、这……
    杨世醒开口:“父皇求证过这个故事的真假吗?”
    “正在求证。”陛下道,“朕已经派人去寻信王了。不过他在前几天的夜里去重霄殿找过你,难道那时他没有对你说什么话吗?”
    “不必去寻了。”一道声线忽然传来,虚弱、颤抖,但是带着一抹蒲苇般的坚强韧性,“母亲……大长公主说的都是真的。”
    皇后自内殿中而出,苍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才从病榻上下来。
    “母后!”眼见她于半途一个趔趄,就要摔倒,杨世醒连忙起身,快步上前扶住。
    阮问颖下意识也想跟着起身,没想到跪了太久的双腿发麻,差点让她替皇后摔了一跤,连累杨世醒才扶好皇后,又要扶她。
    陛下把目光转向皇后:“你都听到了?”
    皇后虚弱一笑,气若游丝:“陛下说这些,不就是想让臣妾听到吗?”
    陛下没有应声。他神色复杂,看不清在想什么。
    皇后继续笑着:“其实陛下不必如此,臣妾早知自己非长公主之女。”
    “一个母亲对孩子是不是出于真心关爱,旁人察觉不到,孩子是很容易能感受得出来的……母亲不喜欢我,甚至厌恶我,我都知道。”
    “这也正是为什么臣妾对醒儿这般宽松。陛下总是说,臣妾的心太软,狠不下心去管教孩子……”
    “其实,臣妾只是怕狠下心来之后,让醒儿感觉到臣妾对他的爱不够,发觉自己不是臣妾的孩子……臣妾不希望他像臣妾一样,经受这么多痛苦。”
    陛下终于开口:“可你终究欺骗了他。”
    皇后轻笑:“是啊,是臣妾的错。从一开始,就都是臣妾的错……这些错臣妾愿意以一人之力全部承担,请陛下不要牵连到无辜的孩子。”
    “无辜?”陛下沉声道,“他假冒皇子,欺骗了朕这么多年,把朕的心血全部白费,你说他是无辜?朕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皇后勉力辩解:“可这些都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从出生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给过他选择,告诉过他真相,他怎么能算有罪呢?”
    陛下冷笑:“你以为他不知道真相?他知道得恐怕比你还早一些!”
    皇后道:“那又如何?这只能说明他比臣妾聪明、敏锐,而这份聪明和敏锐,正是陛下教导出来的,他没有辜负陛下的器重和期待。”
    阮问颖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一旦杨世醒是信王之子的身份坐实,他越是优秀卓绝,就越是会挑起陛下的怒火,让陛下感到威胁,生出杀意。
    果不其然,陛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沉。
    她忙忙开口,避免帝后二人的对话越来越僵,最终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陛下、陛下!现在还没有确定祖母说的是真的,不是吗?”
    “张氏和祖母都下了手,可双方在孩子的身份上产生了分歧,不能确定当年出事的孩子到底是哪一个。一切还有待查证,陛下!”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安平长公主留下的那封信:“而且陛下不是早就知道祖母的打算吗?当年娘亲一从舅母处得知这个计策,就转头告诉了陛下。陛下难道没有对此做任何准备?”
    “什么?”皇后苍白的脸庞上浮现起一抹惊异,顾不得她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颤声询问,“颖丫头,你、你这话当真?”
    “千真万确!”阮问颖朝她用力点点头,继续看向陛下,“陛下、舅舅,这是娘亲亲自告诉颖丫头的,她总不会作假吧?”
    她留了一个心眼,没有说是安平长公主写在信中的,避免陛下向她讨要密信。
    不说那封信已经被杨世醒毁了,就算没毁,她也不可能拿出来,那上面明晃晃地写着让杨世醒但争无上呢。
    皇后也看向陛下,声音里含着几许颤抖:“陛下……”
    陛下别开目光,负手而立,神色冷凝:“不错,朕的确早就知晓。”
    皇后踉跄后退一步。
    杨世醒搀扶住她:“母后!”
    阮问颖眼前亮起一抹希望的光芒:“所以——”
    “但朕也被她们母女二人骗了!”陛下拂袖一挥,声音陡然转厉,“朕以为长公主只是随便从宫外抱来一个婴孩,所以看见醒儿的长相,朕就放了心,万万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意识到他这话代表着什么之后,阮问颖也像皇后一样后退了。
    她不敢置信地摇头,浑身如堕冰窖:“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表哥!”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杨世醒,“你快说这不是真的,你不是说——”
    话音戛然而止,她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把他对她说过的那些猜测说出来,防止陛下怒火更盛。
    她思绪纷乱:“陛下、陛下怎么可能会被祖母欺骗呢?他早就知道了祖母的打算,他不可能——不可能——”
    杨世醒握紧了紧她的手,正欲开口说话,高总管忽然进殿禀道:“陛下,信王带到。”
    陛下冷冷轻笑:“很好,人都齐了。”
    他大手一挥:“把人带进来!”
    第299章 皇后与三弟,果真情深义重
    信王进殿的第一句话就是:“此事无关皇嫂, 请皇兄手下留情!”
    阮问颖感到眼前一黑。
    他当真是在为皇后求情,而不是火上浇油?皇后是他的什么人,需要他来向陛下求情?他难道不知晓避嫌二字?以他和皇后的那些过往,这世上最不该替皇后求情的人就是他!
    果不其然, 陛下的脸色霎时冰寒一片, 怒极反笑道:“好,很好。三弟如此信誓旦旦, 想必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说说吧, 什么事与你嫂子无关。”
    信王跪在殿中, 抬起头道:“当年,大长公主买通太医, 欺骗皇嫂胎儿已死, 又施计让臣弟……让臣弟留下骨血,以假换真。桩桩件件, 皇嫂都被蒙在鼓里, 不明真相。”
    “皇后在三弟心中,果真如明月般皎洁无暇。”陛下语气古怪地开口。
    “即使她明知自己的孩子已死, 养在宫里的不是朕的孩子, 也还是若无其事地把他养大,充为嫡子。”
    “这样的欺君大罪,三弟居然能说她不明真相,三弟对皇后的信任,真是令朕自愧弗如。”
    信王没有慌乱,也许他早已习惯陛下这样的态度, 又也许已经到了绝境, 他顾不得这么多了。
    “产妇意识混乱,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六……这孩子又与皇兄长相相似,皇嫂定是在心里觉得他是陛下的孩子,这才悉心抚养。皇兄就算不相信臣弟,也该相信皇嫂。”
    他看向皇后,示意其应下这话:“皇嫂,臣弟说得可正确?”
    皇后悲伤地望着他,缓缓摇头:“不……我虽然有时候会恍惚觉得,醒儿就是我的亲生孩子,但他不是……他绝对不是……我的心里一直都很清楚……”
    “你清楚什么!”信王忽然大声朝她吼,“你明明什么都不清楚!就想着往自己身上揽!我知道你不想活了,所以干脆把全部的错都认下!但是——”
    他的吼声戛然而止,因为皇后闭目落下了一行泪。
    “好,好。”陛下看在眼里,脸庞再度覆上一层寒冰,“真是让朕欣赏了一出好戏。三弟,为什么不把话说完?但是什么?但是你舍不得她去死吗?”
    信王慢慢把目光转向他。
    兄弟二人长相相似,情态却截然不同,一个高高在上,一个跪于下方,构成一幅滑稽的画面。
    信王的神情逐渐坚定。
    “是。”他开口,“我舍不得。”
    皇后的身子震撼地微微一颤。
    “暄和……”她情不自禁地低声轻唤。
    这一声呼唤出来,阮问颖心头登时涌起无数绝望,觉得他们再无幸存之理了。
    如果说仅仅是杨世醒的身世问题,陛下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他们一马,那么现在,皇后与信王当着陛下的面互诉衷肠,这……简直是……
    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这种场面。天子更加不能。
    陛下深吸一口气,重重闭上眼:“皇后与三弟,果真情深义重。看来,即使朕赐你们两个同死,三弟也是十分乐意的了。”
    信王看上去很想应下这话,好在他还维持着最后一点理智,及时地悬崖勒马,道:“臣弟愿替皇嫂承担一切罪责。”
    可惜这话也好不到哪里去,陛下的脸色没有半分减缓,扫视过信王,目光停留在杨世醒的身上:“那么此子呢?你也不顾了?”
    信王一愣,看向杨世醒,目光有些羞愧和闪躲:“臣弟……臣弟未能克己,自知有罪。若皇兄仁德,臣弟愿意将整个王府留给他,当做对这个孩子的补偿。”
    陛下不置可否,询问杨世醒:“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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