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这名丫鬟谨慎地环顾四下,见暂时无人看过来时,才小声道:“一位姓萧的郎君让我来见见娘子。”
    听到带着“萧”字,黎青黛心跳如鼓擂,转念又想到了什么,她冷静下来,从容道:“告诉他,我很好,不必挂心,更不必来寻我。”
    那名小丫鬟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心思细腻的竹茵发现,瞬时低头不敢多言。
    “我记得你不是内院的。”竹茵审视着她。
    黎青黛替她解围,“是我让她过来倒茶的。”
    竹茵笑吟吟道:“是我等疏忽了,竟忘了娘子。”转头又敛了笑,让那名丫鬟下去。
    白日里的事,黎青黛她们自以为做的隐蔽,实则早已被人察觉。
    傍晚,庄檀静和幕僚从书房里后,就有人将此事告知于他。一字一句传入耳畔,庄檀静垂下眼帘,瞳眸森冷漆黑。
    随后,他神色如常,朝着黎青黛的院落走去。
    黎青黛如慵懒地窝在小榻上,一旁的忍冬正滔滔不绝地讲述街头巷尾的邻里逸事,听到有趣的地方,她乐得眉开眼笑。
    见庄檀静进来,忍冬顿时变得拘谨,向他行了个礼。
    “退下吧。”他道。
    忍冬如蒙大赦,片刻不敢耽搁,就退了下去。
    黎青黛掀起眼帘瞥了眼他,随后低头玩弄裙摆上的香囊,也不愿同他说话。
    无视黎青黛不情愿,庄檀静揽她入怀中,语调平缓道,“我已经将萧君尧调出建康,到别处军营历练。”
    见她脸色霎时难看起来,庄檀静又添了句,“会有人看顾他的,你放心便是。”
    但并未让黎青黛感到安慰,积攒许久的愤怒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从心底冒出。
    又是这样,他又擅自替他人做了决定。
    之前为了不让她离开,他以金玉为囚笼,将她困在方寸之地;现如今为了独占他,他将她的翅膀折断,不让她接触任何人……她步步退让,只能换来得寸进尺。
    她错了,且大错特错。以为忍让会让他收敛,不曾想换来却是变本加厉。长此以往,她会疯掉的。
    捏着香囊的手不断收紧,黎青黛不打算再逃避了,索性今日把话说清楚。
    “庄檀静,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总想着离开么?现在,我便告诉你。”黎青黛从他怀里挣脱。
    “从前我千方百计想要逃离你的身边,是因为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杀我。我每日都在担惊受怕,唯恐我变得毫无用处时,你会毫不犹豫地要了我的性命。后来,我确定你对我还是有些许情分的,但你的漫不经心,仍叫我不安,让我以为,我不过是猫儿狗儿一般可有可无,逗你欢心的玩物。”
    庄檀静一言不发地听她倾诉,敛下眉眼。
    没有歇斯底里,黎青黛情绪平稳道:“而今的你,还是执念太重,依旧不懂我的心。我是人啊,不是什么逗趣的玩意。倘若你真心地爱惜我,又岂会不在意我的感受?我不确定,你对我是何种情感。可我不信,你这般冷情的人,可是真的会将一个人放在心上?
    所有的话都倾吐出来,她顿感轻松许多,只是长睫微颤,泄露了她此时的惧。纵然如此,还是强忍着,仰头直视他,“好了,我言尽于此,你要杀我,尽管杀好了。”
    其实,最后这句话甫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逞一时口舌之快了。瞧庄檀静那疯魔的样,该不会真的要杀她吧?毕竟覆水难收,话说都说了,也不能再吞回去,便随他去好了。
    听了她这一番话,如兜头浇了一碰冷水,庄檀静沉默良久,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抿了抿唇,“与我在一处,你当真忍无可忍?”
    出乎黎青黛的意料,庄檀静竟如此平和,注视着他清隽的面孔,她真心实意道,“我身居白屋寒门,胸无大志;而你贵极人臣,心存鸿鹄之志。不论是出身还是脾性,我都与你皆是霄壤之别,本就不般配。烦请高抬贵手,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高抬贵手?放过她?
    内心一片寒凉,庄檀静冷笑,忍着席卷的怒意,偏生要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大道理,“继续,你还想说什么,只管说,我听着。”
    黎青黛以为他听进去了,继而道:“世人求家宅安宁,讲究门当户对,竹门配茅茨,朱门配绮户。经年以后,来日你若遇上了与你才情相当、志趣相投的贵女,便会觉着我不值一提。”说到最后,喉头不由微微发涩。
    “说完了?”庄檀静白净的面容阴郁,眼底潜藏的戾气迸发而出,他步步紧逼,让黎青黛无路可退,终于困在他的双臂内。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呼吸交错,空气有些粘稠。
    黎青黛在角落缩成一小团,怯生生地斜视着他,心怦怦直跳,舌头都捋不直,“你……你要作甚?”
    瞥到他手臂下有空隙,她弯身想从底下钻出去,眨眼就被他给抓回。
    庄檀静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从袖中取出匕首,塞到她手上。
    他清冷淡漠的眉眼,此刻染上几分不羁的狂恣,什么礼法规矩统统置之身后,恍若引人沉沦的堕仙,“黎青黛,你听好了,纵然这尘寰有千千万万个显赫雍容的贵女,我也只要你一个。若你觉着从前我亏欠了你,现在,我允你讨回来。”
    冰凉的匕首让黎青黛不知所措,脑袋发懵。
    按在她肩头的手,顺着她肩膀的弧度,从皓白纤细的脖颈往上,直至他微凉的指尖探进她浓密漆黑云鬓中。他稍稍用力,黎青黛被迫扬起头,微微抬起下颌,不得不与他对视。
    混沌中,她怔怔地看着庄檀静将匕首拔出鞘,刃口泛着冷光,而后使刀尖对准他心口。就在匕首即将没入他的胸口前一刻,黎青黛恍然回神,把匕首扔到地上,心神颤动,嘶声大喊:“你莫不是疯了?”
    黎青黛动作虽快,但匕首锐利无比,仍划破了庄檀静心口的皮|肉,猩红的血霎时染红他的衣袍,仿若盛开的红牡丹,妖冶且刺目。
    庄檀静好似不知痛觉一般,额头抵着她的肩膀,无所谓地轻笑,“你应该再扎深一些的,这样才解恨。”
    他可真是油盐不进,她那些肺腑之言怕不是白说了。
    “你冷静些。”黎青黛双手微微发颤,劝他道。
    “你又不是第一日才识得我。”
    黎青黛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我可不会因此而怜惜你。”
    “我知。”
    *
    卧雪居内,博山炉内兰香袅袅。
    平生第一次因情而陷入茫然,庄檀静议事时竟然出奇地走了神。
    崔恒发觉他没有听自己说话,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毫不留情地嘲弄,“稀奇稀奇,你竟也会分神。”
    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庄檀静面色苍白,侧目看向窗外的景色,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少顷,他收回目光,问了一个令人意外的问题,“若是一名女子只想离去,该如何将她留下?”
    “你可问对人了。”崔恒眼珠滴溜一转,立即想到什么,试探地问道,“莫不是你同小嫂嫂闹了别扭?”
    庄檀静抿口茶,没反驳,算是默认了。
    还真是这回事,崔恒幸灾乐祸,“你也有今日!”
    庄檀静冷睨了他一眼,崔恒只当没瞧见,讪皮讪脸地给他出谋划策,“要留住人的手段颇多,若卑鄙些,强取豪夺后再金屋藏娇也未尝不可。但那是下策,正所谓凡事攻心为上,要想天长地久,那得以心换心……”
    距那日开诚布公后,黎青黛一连好几日,都不曾见过庄檀静的面,正当黎青黛又以为,他今夜又去书房安寝时,他忽然出现了。
    庄檀静知晓自己的皮相好,亦懂得如何用皮相去诱惑她,让她心软,他低首,吻了吻她的手背,“我们重新开始吧,如同当初那般。”
    他俊秀的容颜因失血略显苍白,“或许我不是个好情郎,那我便学着怎么去做。”
    假使能让她心甘情愿伴他左右,他愿意竭力克制将她藏起来独占她,让她永远不被旁人窥伺的欲|望。
    这是最温和的法子。
    如若她仍是不愿,他还有别的手段,她总会答应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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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折腾
    也不知庄檀静又在耍什么把戏, 黎青黛防备看着他,略带讽刺地笑了,“当初?当初你这个情郎都是假的, 哪里还能回到过去?”
    谎言拼凑而成的美梦, 不过是一戳就破的泡沫,亦如他们的伊始,纠缠不休, 早已分不清孰真孰假。
    “只要你肯。”庄檀静黑黢黢的眸子凝睇着她, 长指轻抚她的面颊,指尖是她的细腻。
    黎青黛闻言低头不语, 她可不敢再信他。回想起从前种种,恍如隔世,到底是有些事情深究不得。
    “你不是想要自由么?”庄檀静温声诱哄她,“若是真的无法再续情缘,我便赠与你钱帛,不再纠缠,放你归去。”
    话音刚落,黎青黛的眸子奄奄一息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她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像是缩成一团的小刺猬伸出试探的小脚,“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在诓我?”
    “应承你的事, 向来说到做到,何曾骗过你?”庄檀静面不改色道。
    “可有期限?”这得问清楚, 难不成回不到过去, 她就得一辈子陪在他身边?这折本的买卖, 她可不做。
    庄檀静心里觉着好笑, 难为她还警醒着,没被含糊过去,忘了期限,他如玉的手指勾起她的一缕青丝,对比下黑白鲜明,他低首轻嗅发梢的清香,“两年?”
    “太久了,一年。”黎青黛蹙眉,认真地与他讨价还价。
    “一年半,不能再少了。”
    “先前都是为了讨好你,假意温柔,当不得真的,你都不晓得我真正的性子有多糟。大抵用不了多久,你便会厌烦了我,要打发我走呢。”黎青黛煞有介事道,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怎料庄檀静反应平平,仿若她说的都不在他关心之内,“只要是你,怎样都好。”
    如此一来,反倒是黎青黛没了脾气。
    *
    登基至今,梁帝从未如此舒坦过。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郑旸一族被斩草除根;碍眼的庄檀静、承平侯势力被制衡打压;桓太后自打桓丞相乞骸骨返乡后,便一心礼佛,两耳不闻窗外事;最合他心意的卓怀从不忤逆于他,是用得最趁手的刀……
    临深履薄二三十余载,梁帝恪守君臣之义,为子之德,以仁德之君为己任,压抑得太久了,他偶尔也会有松懈的时候。
    “沈鸣,拿丹药来。”
    沈鸣从瓷瓶中倾倒出一粒丹药,连同温热的茶水,一并递到梁帝手上。
    暗红色的丹药在灯辉在泛着莹莹光泽,梁帝捏着这枚小小丹药端详半响。
    近来精力不济,多亏有了这丹药,才让他恢复生龙活虎。然常服用此,亦不是长久之计,这道理梁帝也不是不明白。但梁朝自夺得晋国天下后,皇嗣多有夭折,活不过三岁,加之连绵不断的天灾,叫群臣心思浮动,怀疑是不是天谴。丹药让梁帝更有精力去处断政事,宠幸后妃,终究是有了依赖。
    沈鸣觑了眼他,好似忠心提醒道:“陛下,太医令曾言,丹药可不能多吃。”
    “啰嗦。”梁帝不耐烦地皱眉,将丹药就着茶水吞下。
    不一会儿,梁帝眼前恍惚起来,在沈鸣示意下。一位婀娜美人近前来,她的眉眼酷似丽贵嫔,笑起来时又有三两分肖似那名只有几面之缘却芳魂早逝的医女,她娇柔地唤了声“陛下”,让梁帝顿时酥了骨头。
    珠帘后响起暧昧的声响,沈鸣眼底掠过一丝嘲讽,随后消弭无踪,他低眉顺眼,识趣地退了下去。
    为了早些叫庄檀静厌烦,黎青黛开始不遗余力地折腾他。
    讨人欢心不已,惹人憎恶还不简单?黎青黛如是想着。
    一开始,黎青黛嫌衣裙首饰少,嚷着要添首饰。岂料庄檀静眼睛都不眨,大手一挥,直接让各大珠宝银楼的掌柜将店铺里最贵最好的珠钗头面送来,不拘价钱,又差人送来了各色时兴的绫罗锦布,寻建康城内最好的裁缝上门给黎青黛做衣裳。
    没将庄檀静的库房搬空,倒先是她的箱子塞满了琳琅满目的金银玉饰、和璧隋珠,以及穿不尽的锦衣罗裙,西域来的香料奇珍,让她霎时发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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